穿過鎮妖柱的陰影時，陳玉林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蝕骨獸母獸自爆的沖擊力震裂了他的左肩，靈汐用金刀削了段黑竹做夾板，草藥的苦澀混著血味鉆進鼻腔，倒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密林像一張張開的巨網，將他們裹進更深的幽暗里。這里的樹木與別處不同，樹干粗壯如桶，樹皮呈現出詭異的青紫色，枝椏上沒有葉子，卻掛滿了半透明的繭，里面裹著模糊的人形，手腳蜷縮著，像是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這些是……”蘇媚舉著火把湊近一個繭，火光透過繭壁，照出里面清晰的面容——是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年輕人，眉眼間帶著山里人的憨厚，嘴角還凝固著一絲驚恐。她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趙磊，“是失蹤的獵戶！他們怎么會在這里？”

靈汐的手指輕輕拂過繭壁，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繭里的人影似乎動了一下，眼皮微微顫動?！笆恰没昀O’?！彼穆曇魤旱煤艿?，像是怕驚擾了什么，“蝕骨獸的毒液混著瘴氣凝成的，能把人的魂魄困在里面，肉身就成了這副模樣?！?

陳玉林想起老栓叔干癟的尸體，心里一沉。他用紅羽輕輕戳了戳繭壁，金色的光芒閃過，繭里的人影突然劇烈地掙扎起來，嘴巴大張著，像是在喊救命，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紅羽移開后，一切又恢復了平靜，仿佛剛才的掙扎只是錯覺。

“救不了他們嗎？”趙磊的聲音發顫，他認出其中一個繭里的人是山下村里的王二，前陣子還跟他討教過修收音機的手藝。

靈汐搖了搖頭，眼底掠過一絲不忍：“魂魄被瘴氣侵蝕太久，已經和繭融為一體了。強行破開，只會讓他們魂飛魄散?！?

往前走了約莫半里地，青紫色的樹木漸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齊腰深的茅草，草葉呈現出詭異的銀灰色，莖稈上布滿了細小的倒刺，上面沾著些暗紅色的纖維，像是人的頭發。

“這草叫‘牽魂絲’。”蘇媚翻著古籍，手指在書頁上劃過一行小字，“‘觸之則引幻象，纏之則攝魂魄’。書上說，走過這片草地的人，都會看到心里最害怕的東西。”

趙磊剛想抬腳，就被靈汐拉住了?！皠e碰它們。”她從包袱里掏出幾塊碎玉，分給眾人，“這是‘清心玉’，能暫時護住心神，別讓幻象鉆了空子。”

碎玉入手溫潤，一股清涼的氣息順著指尖蔓延到心口，剛才還隱隱作痛的傷口似乎也減輕了些。陳玉林將玉塊攥在手心，跟著靈汐的腳步，小心翼翼地踩著茅草間的空隙往前走。

剛走沒幾步，陳玉林突然聽到身后傳來熟悉的呼喚：“玉林！玉林！”

是他爹的聲音。

他猛地回頭，只見爹站在鎮妖柱的方向，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手里拿著把柴刀，正對著他笑：“傻小子，跑這么快干啥？爹找你半天了。”

陳玉林的眼眶一熱，剛想喊“爹”，突然想起爹已經去世三年了。他握緊手心的清心玉，冰涼的觸感讓他瞬間清醒——眼前的爹臉色青白，脖子上有一道深褐色的勒痕，正是當年山洪暴發時被樹干砸中的地方。

“你不是我爹。”陳玉林的聲音有些發顫，卻異常堅定，“我爹已經走了?！?

“傻小子，咋不認爹了？”幻象里的爹往前走了幾步，勒痕突然裂開，涌出暗紅色的血，“你是不是怪爹沒看好林子？是不是怪爹沒能救你？”

尖銳的質問像針一樣扎進陳玉林心里。當年山洪暴發，他被沖走時，爹確實為了救他被樹干砸中，沒能上來。這三年來，他總在想，如果當時自己沒亂跑，爹是不是就不會死。

幻象里的爹越走越近，血水流了一地，漸漸漫到陳玉林腳邊。他感到一陣窒息，像是又回到了那個被洪水淹沒的夜晚，冰冷的水灌進喉嚨，耳邊只有爹絕望的呼喊。

“陳玉林！醒過來！”

靈汐的聲音像一道驚雷，炸醒了沉浸在幻象里的陳玉林。他猛地回過神，發現自己正一步步走向一棵青紫色的樹，樹干上的幻魂繭里，隱約是他自己的臉。靈汐正用力搖晃著他，手心的清心玉亮得驚人，將幻象里的爹照得越來越淡，最終化為一縷青煙。

“你剛才差點撞進幻魂繭里?！膘`汐的額頭上全是冷汗，顯然維持清心玉的光芒消耗了她不少力氣，“牽魂絲能勾起心里的愧疚，你剛才……”

“我沒事?！标愑窳执驍嗨曇暨€有些沙啞，“謝謝?！彼聪蚱渌?，趙磊正對著空氣大喊大叫，像是在和誰爭吵，蘇媚則蹲在地上，雙手抱著頭，肩膀微微顫抖。

“趙磊咋了？”陳玉林趕緊跑過去。

“他看到他爺爺了?！膘`汐解釋道，“他一直覺得爺爺的失蹤和自己有關，牽魂絲放大了他的執念。”

趙磊正對著一棵空樹揮舞著地質錘，嘴里喊著：“不是我！我沒告訴別人你藏了東西！你別找我！”他的眼睛通紅，像是陷入了瘋狂，清心玉的光芒在他手心忽明忽暗，顯然快要壓制不住幻象了。

陳玉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將自己的清心玉按在他手背上：“趙磊！醒醒！你看看我！”

兩道玉光交匯的瞬間，趙磊猛地停了下來，眼神漸漸清明。他看著自己手里的地質錘，又看了看周圍的茅草，突然蹲在地上，抱著頭哭了起來：“我對不起爺爺……當年是我嘴碎，跟村里人說他藏了寶貝，結果他第二天就進山了，再也沒回來……”

蘇媚也在這時清醒過來，臉色蒼白地坐在地上，手里的古籍掉在一旁?！拔铱吹健吹侥切]修復完的古籍被燒了。”她聲音發顫，“火是我不小心碰倒的煤油燈點燃的，我卻跑了……”

靈汐看著他們，眼神里帶著一絲復雜：“牽魂絲不會憑空造幻象，它只是把你們心里最深的執念挖出來，放大，再變成能看見的東西。越是愧疚，幻象就越真實?！?

她頓了頓，看向陳玉林：“你剛才看到的，是你爹？”

陳玉林點了點頭，沒說話。他想起幻象里爹脖子上的勒痕，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四人休息了片刻，繼續往前走。牽魂絲越來越稀疏，前面出現了一片低洼地，地里積著墨綠色的水，水面上漂浮著些灰白色的泡沫，散發著股甜膩的腐味。低洼地中央有一座小小的石橋，橋面上刻著些模糊的符號，和密道里的鎮邪咒很像。

“過了這橋，應該就快到鎖妖崖了?！膘`汐指著橋對面，那里的霧氣稍微淡了些，能看到隱約的崖壁輪廓。

陳玉林剛踏上石橋，就聽到水面下傳來“咕嘟”一聲響，墨綠色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漣漪。他停下腳步，舉著火把往下照，只見水面下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們，密密麻麻的，像兩排發光的珠子。

“是‘水鬼’?！膘`汐握緊金刀，警惕地看著水面，“是被牽魂絲害死的人所化，被困在水里，靠拖人下水續命。”

話音剛落，一只蒼白的手突然從水里伸出來，抓住了陳玉林的腳踝。他猛地低頭，看到一張浮腫的臉正從水面上浮起，是剛才幻魂繭里那個年輕獵戶，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大張著，像是在無聲地呼喊。

“滾開！”陳玉林用紅羽砍向那只手，金色的光芒閃過，手瞬間縮回水里，水面上冒出一股白煙。

但更多的手從水里伸了出來，抓住了石橋的欄桿，甚至有人開始順著橋柱往上爬。他們的身體浮腫發白，衣服破爛不堪，頭發像水草一樣在水里飄蕩，嘴里發出“嗬嗬”的聲響，聽得人頭皮發麻。

“快過橋！”靈汐大喊著，金刀揮舞，將靠近的水鬼砍成白煙，“它們怕光，別讓它們爬上來！”

陳玉林拉起還在發愣的趙磊，蘇媚緊隨其后，四人快步往橋對面跑。水鬼們在后面緊追不舍，有的甚至跳進水里，朝著他們游來，墨綠色的水面被攪得渾濁不堪。

就在他們快要跑到橋頭時，蘇媚突然“啊”地叫了一聲，腳踝被一只水鬼抓住了。她低頭一看，那水鬼竟是她自己——穿著她最喜歡的米白色風衣，手里抱著那箱沒修復完的古籍，臉上滿是淚痕。

“是你害了我們……”幻象里的蘇媚張開嘴，水流從她嘴里涌出，“你為什么要跑？為什么不救我們？”

蘇媚的眼神瞬間變得迷茫，腳步也慢了下來，任由水鬼將她往水里拖。“我不是故意的……我害怕……”她喃喃著，眼淚流了下來。

“蘇媚！別信它！”陳玉林趕緊回身，紅羽砍向那只抓住她腳踝的手。但這一次，紅羽的光芒竟被彈了回來，那只手紋絲不動。

“是她自己的執念太強，清心玉護不住她了?！膘`汐急得滿頭大汗，金刀在她手里嗡嗡作響，“趙磊！用你的地質錘砸水面！水鬼怕震動！”

趙磊立刻反應過來，舉起地質錘，朝著水面狠狠砸去。“咚”的一聲巨響，水面劇烈地晃動起來，靠近的水鬼們紛紛被震回水里，發出痛苦的嘶鳴。蘇媚腳踝上的手也松了一下，眼神恢復了些許清明。

“快拉她！”靈汐喊道。

陳玉林趁機一把將蘇媚拉了過來，四人連滾帶爬地沖過石橋，跌在對岸的草地上。身后的水鬼們在石橋上嘶吼著，卻不敢靠近，仿佛橋對面有什么東西在阻止它們。

眾人躺在草地上，大口喘著氣，心臟像要跳出胸腔。蘇媚捂著腳踝，那里留下了一圈青紫色的手印，像是被鐵鉗夾過?！皠偛拧瓌偛盼也铧c就信了。”她聲音發顫，“那幻覺太真實了，就像真的回到了那天晚上。”

靈汐檢查了一下她的腳踝，從包袱里拿出藥膏涂在上面：“牽魂絲的幻象加上水鬼的怨氣，普通人很難抵抗。幸好我們過來了?！?

陳玉林看向石橋對面，水鬼們還在橋上游蕩，墨綠色的水面漸漸恢復了平靜，只有那些蒼白的手還搭在欄桿上，像一朵朵詭異的蓮花。他握緊手心的清心玉，玉塊已經變得有些溫熱，光芒也黯淡了許多。

“過了這橋，應該就沒有幻象了吧？”趙磊喘著氣問。

靈汐搖了搖頭，眼神凝重地望著前方的鎖妖崖：“不，真正的幻景，在鎖妖崖里面?！彼酒鹕?，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我們休息一下，盡快趕路。瘴氣越來越濃了，再不走，恐怕連清心玉都護不住我們?！?

陳玉林也站起身，揉了揉發疼的肩膀。密林深處的風帶著股寒意，吹得人心里發毛。他看了看身邊的三人，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疲憊和恐懼，但眼神里卻又透著一絲堅定。

他知道，不管前面有多少幻景等著他們，他們都必須走下去。因為真相就在鎖妖崖的盡頭，而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四人簡單地吃了些干糧，又檢查了一下裝備，繼續朝著鎖妖崖的方向走去。密林越來越稀疏，瘴氣也越來越濃，能見度不足五米。空氣中的甜膩腐味越來越重，隱約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香火味，像是有人在崖上燒香祭拜。

“快到了?！膘`汐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前面就是鎖妖崖的入口了?！?

陳玉林往前看，霧氣中隱約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洞口，洞口周圍的巖壁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符號，和他們一路上看到的鎮邪咒一模一樣。洞口前的空地上，散落著些腐朽的香燭和紙錢，像是剛有人來過不久。

“有人比我們先到？”趙磊有些驚訝。

靈汐沒說話，只是握緊了手里的金刀，眼神警惕地望著洞口。陳玉林知道，真正的考驗，現在才開始。

他深吸一口氣，握緊手心的紅羽，跟著靈汐，一步步走進了鎖妖崖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