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修的話語，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凌夜心中激蕩起層層漣漪，久久不息。“腦子比手快重要”這七個字，仿佛帶著某種魔力，瞬間將他從初獲“名師”指點的狂熱中拉回了現實，也為他打開了一扇理解榮耀本質的全新大門。

他深吸一口氣，網吧渾濁的空氣此刻仿佛都帶著一絲清冽。將肺里那股翻騰的熱血和激動強行壓下，他不再去看旁邊屏幕上那個令人心馳神往、一舉一動都蘊含大道的“一葉之秋”，而是重新將全部心神，如同最虔誠的學徒，投入到自己的“夜無聲”上。

雙手重新按上冰涼油膩的鍵盤，指尖傳來熟悉的塑料觸感，但心境已截然不同。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專注和冷靜，如同打磨鏡片的工匠。屏幕里，“夜無聲”不再僅僅是一個需要升級、需要打怪爆裝備的游戲角色，而是一個需要他去徹底理解、去精細駕馭、去與這個名為“榮耀”的世界進行深度對話的媒介。每一次按鍵，每一次鼠標的移動，都帶上了思考和觀察的重量，不再僅僅是本能的反應。

他操控著“夜無聲”，小心翼翼地游弋在新手村外圍相對開闊的碎石荒地上。目標不再是快速地清理怪物，而是刻意地放慢了節奏，如同一個耐心的觀察者。

他選中了一只落單的、體型相對壯碩的野狼。沒有急于開槍挑釁，而是操控角色保持在一個微妙的、剛好處于野狼警戒范圍邊緣的距離，停了下來。

“觀察……”凌夜在心中默念葉修的話，目光死死鎖定屏幕中的野狼模型。野狼似乎察覺到了這個不速之客，停下了漫無目的的踱步，幽綠的眼瞳警惕地轉向“夜無聲”的方向。它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充滿威脅意味的“嗚嗚”聲，前肢微微伏低，肩胛處健碩的肌肉線條明顯地繃緊、收縮——這是撲擊的前兆！當野狼的頭部微微后仰，頸部肌肉賁張，露出森白的獠牙時——這是撕咬的準備動作！而當野狼在原地焦躁地左右踱步，尾巴急促地甩動，眼珠不停轉動掃視四周時——這往往是在尋找最佳的攻擊角度！

凌夜努力地將這些細微的動作特征、與不同攻擊模式對應的行為表現、以及不同技能可能的前搖時間，如同烙印般強行刻入自己的腦海。他開始嘗試進行預判，不再是依賴腦中“未來”記憶里那些模糊的怪物行為數據，而是基于眼前實時的、鮮活的觀察，進行邏輯推理和計算。當那只野狼再次伏低身體，肩胛肌肉明顯繃緊、重心后移的瞬間——“就是現在！”凌夜心中低喝，左手手指在鍵盤上精準而快速地劃過！“夜無聲”的身影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在野狼如同離弦之箭般撲出的同時，一個干凈利落的側滑步向側后方滑開！“呼！”野狼鋒利的爪子帶著破空聲，幾乎是擦著“夜無聲”的衣角掠過，狠狠抓在空地上，留下幾道深深的爪痕！一個鮮紅的、巨大的MISS提示，在凌夜的視野中央跳躍出來！

成功了！基于觀察和計算的預判閃避！巨大的喜悅瞬間沖散了練習帶來的疲憊感。凌夜沒有停頓，鼠標穩穩一甩，槍口如同擁有生命般瞬間鎖定！砰！砰！兩發精準的點射，子彈呼嘯而出，狠狠鉆入野狼因為撲空而暴露出的柔軟腰腹！血花飛濺！傷害數字跳出！

“呼……”凌夜輕輕呼出一口氣，指尖因為剛才的專注操作而微微發麻。這種戰斗方式，效率或許遠不如之前憑借本能和手速的爆發式清怪，甚至顯得有些“笨拙”和“低效”。但它帶來的是一種腳踏實地的掌控感和安全感。消耗的心神也截然不同，需要精神高度集中，眼睛因為長時間盯著屏幕而微微發酸，大腦高速運轉處理著視覺信息并做出預判。

汗水順著他的鬢角悄然滑落，滴落在鍵盤的空隙里，他也渾然不覺。

葉修就坐在旁邊，屏幕上是“一葉之秋”在競技場中大殺四方的身影。戰矛揮舞，技能銜接如同呼吸般自然流暢，將一個個對手挑飛、擊潰。他的操作依舊帶著那種舉重若輕的從容，仿佛那些精妙絕倫的連招和匪夷所思的走位只是信手拈來，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但他的眼角余光，卻始終沒有真正離開凌夜的屏幕。他沒有出聲指導，沒有評價凌夜那略顯笨拙卻異常認真、甚至帶著點學術研究般嚴謹的“觀察式”打法。只是在凌夜又一次成功預判了另一只野狼的攻擊、完成一次教科書般的閃避反擊后，葉修搭在鍵盤上的食指，會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敲擊一下空格鍵，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嗒”聲。或者在凌夜因為過于專注觀察眼前一只野狼，而忽略了身后灌木叢中悄然刷新出的另一只，差點被偷襲得手、狼狽翻滾才避開時，葉修會從鼻腔里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帶著點促狹意味的輕哼，嘴角似乎也撇了一下。

這種無聲的、近乎本能的反饋，比任何言語的指點都更讓凌夜感到一種沉甸甸的壓力和動力。他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落入了這位傳奇的眼中。他不敢有絲毫懈怠，更不敢偷懶取巧，只能將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眼前的“榮耀”世界里，如同海綿般瘋狂吸收著葉修無意間流露出的每一個細節。

時間在鍵盤富有節奏的敲擊聲、鼠標精準的移動聲以及屏幕光影的變幻中悄然流逝。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時已經停歇，只剩下屋檐雨水滴落的、單調而規律的“滴答”聲，像是為這場無聲的教學打著節拍。天邊泛起一絲微弱的魚肚白，網吧里通宵鏖戰的喧囂也漸漸平息，只剩下零星幾個還在堅持的玩家，以及此起彼伏的鼾聲。

凌夜的“夜無聲”身上再次閃過一道熟悉的升級白光。他終于達到了離開新手村的最低等級要求。一股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洶涌襲來，瞬間淹沒了身體和精神。高度集中的心神驟然放松，大腦甚至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仿佛被無數戰斗的細節和觀察的信息塞滿了。他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長長地、近乎貪婪地舒了一口氣，感覺眼皮都有些沉重。

就在這時，葉修也操控著“一葉之秋”，以一個干凈利落的天擊+龍牙連招，將競技場中最后一個對手送走。屏幕上跳出大大的“榮耀”二字。他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頸，骨骼發出輕微的“咔噠”聲。他瞥了一眼凌夜屏幕上那個剛剛走出新手村、站在簡陋的主城傳送點前、顯得有些茫然的神槍手角色，目光最終落在了角色手中那把系統贈送的、造型平平無奇、甚至有些粗陋的白色左輪手槍上。

“手速不錯，觀察力……”葉修的聲音帶著通宵后的沙啞，像是砂紙摩擦，語氣平淡得像在評價一塊路邊的石頭，“也還行。”他頓了頓，目光在那把白板左輪上停留了足足兩秒，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什么礙眼的東西，最終只是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

但那未盡之言里的嫌棄，簡直要溢滿整個網吧角落了。系統白板裝，對于追求極致操作和完美手感的神槍手來說，無異于給頂級賽車手配了一輛除了喇叭不響哪都響的破三輪。它嚴重限制了角色的屬性、攻擊速度、穩定性，更別提那些玄學的手感契合度。在葉修這種級別的存在眼中，這玩意兒跟燒火棍的區別大概只在于能射出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