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立醫院行政樓三層的男廁所永遠彌漫著劣質檸檬香精的味道。周臨將冷水拍在臉上，試圖沖走連續36小時未眠的眩暈感。水滴順著他的下頜線滑落，在白瓷洗手池里濺起細小的血花——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指甲縫里還殘留著趙子明手術時的血跡。

隔間外傳來推門聲，伴隨著兩個刻意壓低的嗓音。

“聽說了嗎？死亡討論會上周主任當場把病歷摔在趙院長臉上！“

周臨關水的動作頓住了。他認出了這個聲音——肝膽外科護士站的劉雯，手術室有名的“小靈通“。

“你小點聲！“另一個更年長的女聲警告道，“現在全院監控都帶錄音功能了。“

水龍頭滴落的水珠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周臨透過鏡子看到自己充血的眼睛，像極了那些被逼到絕境的實驗動物。

“反正周主任這次完了。“劉雯的聲音帶著詭異的興奮，“趙院長早想換掉他了，從上次藥品回扣的事......“

“噓！別在這說......“

隔間門被猛地推開，腳步聲匆匆遠去。周臨盯著鏡子里自己蒼白的嘴唇，突然意識到一個荒謬的事實：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從死亡討論會來到這個洗手間的。記憶里最后的畫面是醫務科長讀著那份篡改過的病歷，而趙晉的手指在會議桌上敲出規律的聲響，就像在倒數計時。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周臨掏出來，鎖屏上顯示著父親主治醫生的未接來電——三個。最新一條短信讓他的胃部痙攣起來：

【周醫生，令尊的供體心臟出現排斥反應，需要立即進行二次移植手術。請速來簽字。】

洗手間的燈突然閃爍了一下。周臨在鏡子的反光里看到自己白大褂后擺的褶皺——那形狀莫名像極了手術臺上被血液浸透的無菌單。他鬼使神差地摸向口袋，指尖觸到了那個小小的密封袋，里面裝著從趙子明手術中偷偷保留的止血凝膠樣本。

門外傳來腳步聲，這次是皮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響，節奏精準得令人心悸。周臨閃身進入最里面的隔間，門鎖合上的“咔嗒“聲在空曠的洗手間里異常刺耳。

“周臨？我知道你在里面。“

趙晉的聲音像手術刀般劃破寂靜。周臨看到隔間門下的縫隙處出現一雙锃亮的牛津鞋——這雙鞋曾經踩在趙子明手術室的血泊里，鞋尖上還沾著淡淡的碘伏痕跡。

“你父親的情況我聽說了。“趙晉的聲音突然放軟，“首都那邊我已經聯系了專家，費用可以走醫院的科研經費。“

隔間里的空氣凝固了。周臨盯著手機屏幕，突然明白為什么那么多醫生最終選擇低頭——當你最親的人躺在病床上，原則就成了最昂貴的奢侈品。

“只要你簽了事故確認書。“趙晉的聲音貼著門板傳來，“明天衛健委的調查組來，你知道該怎么說。“

周臨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邊緣。鎖屏照片上是父親去年生日時的笑臉，背后是省立醫院心內科的窗戶——那扇窗正對著行政樓，天氣好的時候，能從病房直接看到院長辦公室的窗戶。

“對了，“趙晉的腳步聲開始遠去，“你辦公室的植物該澆水了。特別是那盆綠蘿，都快枯死了。“

門關上的聲音像一聲槍響。周臨猛地站起來，膝蓋撞在隔間門板上。綠蘿——那是他存放備用U盤的地方，里面存著這兩年所有可疑的藥品采購記錄。

洗手間重歸寂靜。周臨推開隔間門，發現洗手臺上多了一個牛皮紙袋。里面是兩份文件：一份《醫療事故責任確認書》，以及一份印著某頂級心血管病醫院公章的《心臟移植手術知情同意書》。

水龍頭又開始滴水。周臨抬頭，在鏡子里看到自己身后隔間的門緩緩晃動，露出里面一閃而過的白大褂衣角——有人一直在隔壁聽著整個對話。

當他沖出洗手間時，走廊已空無一人。只有護士站的小電視在播放晨間新聞：“......市衛健委副主任趙啟明之子醫療糾紛案引發社會關注，涉事醫院表示將嚴肅處理......“

畫面切到醫院大門口，記者正攔著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采訪。周臨瞇起眼睛——那個在鏡頭前侃侃而談的，赫然是今早應該休假的護士劉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