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在傍晚六點準時砸下來的。

蘇晚晴坐在邁巴赫的后座，指尖劃過平板電腦上剛彈出的股市曲線，眉頭微蹙。盛世集團的新能源項目剛簽下跨國合作，合作方董事長張啟明卻在簽約晚宴的前一小時突發心梗，此刻正躺在仁心醫院的急診室里。

“蘇總，前面堵車，估計還要十分鐘。”司機老李的聲音帶著歉意。

蘇晚晴“嗯”了一聲，目光透過雨幕看向窗外。梧桐樹葉被雨水打得翻卷，街燈的光暈在積水里碎成一片金箔，像極了她此刻的心情——看似穩操勝券，實則藏著不易察覺的緊繃。她抬手理了理西裝裙的領口，意大利手工定制的面料緊貼著身體，收腰處的縫線恰好卡在最纖細的位置，往下是被裙擺包裹的圓潤曲線，直到膝蓋下方戛然而止，露出的小腿在黑色絲襪下泛著冷白的光。

這是她維持了五年的“戰袍”。從接手瀕臨破產的家族企業到做成行業龍頭，這身行頭幫她鎮住過無數酒局，也擋過不少不懷好意的打量。36D的罩杯曾讓她在董事會上被元老嘲諷“靠臉吃飯”，如今卻成了她氣場的一部分——就像此刻，即使裙擺沾了泥水，她依然坐得筆直，仿佛即將踏入的不是急診室，而是談判桌。

車剛停穩，蘇晚晴就踩著十厘米的紅底高跟鞋沖進了急診樓。消毒水的味道混著雨水的濕氣撲面而來，候診區的長椅上坐滿了人，孩子的哭鬧聲、家屬的爭執聲、護士臺的叫號聲攪成一團，與她習慣的頂層辦公室形成尖銳的對比。

“張啟明在哪間搶救室？”她抓住一個路過的護士，聲音清冷，自帶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護士被她的氣場驚了一下，連忙指向最里面的隔間：“最里面那間，心內科的陸醫生正在搶救。”

蘇晚晴撥開人群往里走，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嘈雜中格外清晰。剛拐過走廊拐角，她就看見了護士說的“陸醫生”。

男人半跪在搶救床前，白大褂的下擺沾了些水漬，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肌肉線條緊實，正隨著胸外按壓的動作起伏。他的額發被汗水浸濕，貼在飽滿的額頭上，側臉的輪廓在無影燈的照射下顯得格外分明——眉骨高挺，鼻梁筆直，下頜線干凈利落，連緊抿的唇線都透著股冷靜的狠勁。

“腎上腺素1mg靜推！”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瞬間壓過了監護儀的滴滴聲。

蘇晚晴的腳步頓住了。她見過太多男人在她面前展現力量——健身房里刻意隆起的肌肉，酒桌上拍著胸脯的豪言，談判時拍案而起的震怒——但沒有一種像眼前這樣，帶著生死攸關的重量，卻又穩得讓人莫名心安。

她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上有道淺淺的疤，像是被手術刀劃到過；注意到他按壓的頻率精準得像時鐘，每一次落下都帶著能撬動生命的力量；甚至注意到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半截鋼筆，筆帽上的漆磨掉了一塊，透著點學生氣的舊。

“室顫！準備除顫！”

陸景然直起身，接過護士遞來的除顫儀電極板，在患者胸口涂導電糊時，動作輕柔得不像剛完成高強度按壓的人。他抬眼看向監護儀的瞬間，目光恰好與門口的蘇晚晴撞上。

那是雙很干凈的眼睛，瞳仁是純粹的黑，像暴雨后沒被污染的深潭。他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不足半秒，沒有在她的西裝裙或高跟鞋上多做停留，更沒有流露出任何被美貌或氣場震懾的神色，只有一種職業性的疏離——仿佛她只是走廊里飄過的一粒塵埃。

然后他就移開了目光，語氣平穩地報出參數：“200焦耳，充電！所有人離開病床！”

蘇晚晴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這五年，她習慣了成為焦點，習慣了男人或驚艷或貪婪的目光，卻第一次被人這樣徹底地忽視。她甚至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裙擺的咖啡漬是早上開會時被實習生潑的，絲襪在腳踝處勾了個小破洞，是剛才沖進來時被門勾到的。

原來她也會有這樣狼狽的時刻。這個認知讓她有些不自在，卻又生出點莫名的好奇。

搶救持續了四十六分鐘。當監護儀上跳出規律的竇性心律波形時，陸景然長長舒了口氣，抬手抹了把額角的汗。他轉身吩咐護士：“聯系ICU，準備轉運。”然后才注意到依然站在門口的蘇晚晴。

他走過來，白大褂上的消毒水味混著淡淡的汗味飄過來，意外地不難聞。“你是患者家屬？”

“我是他的合作方，蘇晚晴。”她伸出手，指尖的正紅色指甲油在慘白的燈光下格外醒目，“謝謝。”

陸景然的手剛摘了手套，指腹帶著點薄繭，輕輕握了下她的指尖就松開了，觸感微涼，卻像電流一樣竄上來。“陸景然，心內科住院醫師。”他的聲音比搶救時溫和了些，卻依然沒什么情緒，“患者暫時脫離危險，但還沒度過急性期，需要進ICU觀察。家屬請到服務臺辦手續，半小時后我會跟你交代病情。”

他說完就要走，蘇晚晴卻鬼使神差地問了句：“他……情況很糟？”

陸景然腳步頓住，回頭看她。這次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多停留了幾秒，像是在判斷她的身份是否有必要知道詳情。“大面積心梗，送來時已經室顫，能救回來算幸運。”他說得直白，沒有絲毫安撫，“但后續并發癥風險很高，你們做好準備。”

他轉身進了處置室，白大褂的下擺掃過地面，留下一道淺痕。蘇晚晴看著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還殘留著他的溫度，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助理小陳這時候才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手里拿著文件夾：“蘇總，張董的兒子已經在辦手續了，他說……”

“我知道了。”蘇晚晴打斷她，目光不自覺地又看向處置室的方向，“剛才那個陸醫生，你了解嗎？”

小陳愣了一下，連忙拿出手機翻查：“仁心醫院的陸景然？協和醫學院的心外科碩士，去年才入職，聽說技術特別好，就是……”她壓低聲音，“脾氣有點冷，不太愛說話。”

蘇晚晴沒說話，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雨。雨還在下，敲得玻璃噼啪作響。她想起陸景然剛才看她的眼神，干凈得像張白紙，既沒看到她的身份，也沒看到她的身材，只看到了一個“無關人員”。

這種感覺很新奇。就像在習慣了濃油赤醬的宴席后，突然嘗到一杯加冰的檸檬水，清冽得讓人提神。

“蘇總，您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累著了？”小陳擔憂地問，“要不我先送您回去休息？”

蘇晚晴回過神，指尖在玻璃上劃了個圈，雨水順著軌跡蜿蜒流下。“不用。”她轉身走向服務臺，紅底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再次響起，“等陸醫生出來。”

她想知道，這個能在生死線上搶人的小醫生，說起病情時會是什么樣子。更想知道，這樣一個對她視若無睹的人，到底心里裝著什么。

半小時后，陸景然從處置室出來，換了件干凈的白大褂。他看到蘇晚晴時顯然有些意外，但還是依言走到走廊盡頭的休息區。“患者有長期高血壓病史，這次心梗是冠狀動脈主干閉塞引起的，我們做了緊急PCI，但術后可能出現心源性休克……”

他講得條理清晰，專業術語像流水一樣淌出來，沒有因為她是外行就簡化。蘇晚晴認真聽著，偶爾點頭，目光落在他說話時微動的喉結上。他的唇很薄，唇峰卻很明顯，剛才搶救時緊抿著，此刻放松下來，嘴角帶著點自然的弧度。

“簡單來說，就是還沒完全脫離危險，需要密切觀察。”陸景然總結道，拿出筆在病歷上寫著什么。

“我明白了。”蘇晚晴站起身，“費用方面不用擔心，所有最好的治療方案都用上。”

陸景然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隨即又恢復平靜：“我們會按診療規范來。”他似乎想說什么，頓了頓，最終還是沒忍住，“醫院地面滑，你穿高跟鞋……不太安全。”

蘇晚晴愣住了。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用這種平淡的語氣，指出她“戰袍”的不合時宜。換作平時，她大概會覺得被冒犯，但此刻看著陸景然真誠的眼神，她竟然點了點頭：“知道了。”

陸景然顯然沒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挑了下眉，起身收拾病歷：“我還要去查房，有事可以讓護士找我。”

他走了幾步，又回頭補充了一句：“合作的事，等患者穩定了再說吧。命比生意重要。”

蘇晚晴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心里忽然有種異樣的感覺。這個陸景然，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不僅剖開了病人的病灶，也不經意間，在她習慣的世界里劃開了一道小口，透進點不一樣的光。

雨還在下，但蘇晚晴覺得，這場困住城市的暴雨，似乎也沒那么討厭了。她拿出手機，給助理發了條消息：“明天幫我備雙平底鞋。”

然后她點開搜索引擎，輸入“仁心醫院陸景然”。屏幕上跳出他的簡介，照片里的人戴著金絲邊眼鏡，比現實中多了幾分斯文，卻依然沒什么表情。

蘇晚晴看著照片，指尖在屏幕上輕輕點了點，唇角勾起一抹連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

這個小醫生，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