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還沒散盡，我站在卡倫家后院的石階上，指尖還殘留著昨夜那滴滾燙液體的觸感。調香瓶貼在胸口，溫溫地跳了一下，像在催促什么。我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香囊——那枚指甲蓋大小的菱形晶格正微微發亮，仿佛感應到了什么。

它指向學校后山。

我把星斑粉末拓印的符文紙小心夾進筆記本，順手往裙擺暗袋里塞了兩枚新香囊。今天凱恩沒來上課，這不正常。他的生物課從不遲到，哪怕暴雨封山，他也會站在講臺前用鋼筆尾端摩挲那顆紐扣，安靜得像一尊雕像。

可現在，他不在。

我穿過教學樓后巷，風里飄來一絲鐵銹味。不是血，是某種被封存太久的東西正在松動的氣息。調香瓶輕輕一震，噴出一縷淡紫霧氣，貼著墻根蜿蜒前行，像條會呼吸的小蛇。

教師辦公室的門虛掩著。

我推門進去時，凱恩的外套正搭在椅背上，袖口內側洇著一圈暗紅。我走近，指尖剛碰到布料，左耳的鎮魂釘突然發燙。不是警告，是共鳴。

我輕輕掀開袖口。

一道新鮮的劃痕橫在腕骨上方，邊緣泛著微光。而就在那傷口下方，一朵半透明的紋路靜靜躺著——薰衣草形狀，七片花瓣，第三片略短，葉脈呈逆時針螺旋。和我上周畫在香水瓶上的設計圖，一模一樣。

我屏住呼吸。

腳步聲從走廊盡頭傳來。我迅速退開，假裝在翻找文件。門被推開時，冷風卷著松針味涌進來。他站在我身后，呼吸很輕。

“艾米？”他的聲音比平時低半度。

我轉過身，故意讓筆記本滑落在地。彎腰時，我悄悄激活了嗅覺通靈。空氣里沒有血腥，只有一縷極淡的香氣——曬干的薰衣草混著古戰場的塵土，還有一點……像是墨水寫在羊皮紙上多年后散發出的陳舊氣息。

我記得這味道。

我直起身，看著他：“你袖子里……是不是有道疤？像我上周畫在香水瓶上的那個？”

他瞳孔猛地一縮。

那一瞬，我看見他眼底閃過一絲金芒，像晨光掠過刀鋒。他下意識去拉袖口，動作卻慢了半拍。那朵紋路又亮了一瞬，仿佛回應了我的提問。

“你怎么會……”他聲音啞了。

“因為它昨晚在我瓶子里顯過形。”我掏出試香紙，上面的符文還在微微發光，“一模一樣的圖案。”

他盯著那張紙，良久沒說話。窗外的風穿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在顫抖，不是因為冷，而是某種更深的東西在體內翻涌。

“這胎記，”他終于開口，“從我被初擁那夜就存在。可我從未告訴任何人……它會發光。”

我點點頭，沒覺得意外。

我把調香瓶從頸間取下，懸在他手腕上方三寸。瓶身開始震顫，光網流轉，光珠緩緩上升。當它靠近那朵紋路時，整片薰衣草突然亮了起來，像被月光喚醒。

緊接著，瓶口吐出一圈淡紫色光暈。

光暈擴散開，空氣中浮現出模糊的畫面：千年前的戰場，硝煙未散。一名人類少女跪在重傷的戰士身邊，指尖劃破掌心，鮮血滴落，在他手腕上勾勒出一朵薰衣草。她嘴唇微動，像是在念什么咒語。戰士睜開眼，瞳孔是金色的，和現在的凱恩一模一樣。

畫面一閃而逝。

我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所以不是你記得我，”我輕聲說，“是你身體記得我。”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喉結動了動。那朵紋路還在發光，隨著他的呼吸明滅，像一顆藏在皮膚下的星星。

“那是……什么？”他問。

“契約。”我說，“用血畫的。你說不出名字的那個儀式，我做了。你忘了，但它沒忘。”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我手中的調香瓶上。“它為什么會共鳴？”

“因為它本來就是從你那兒來的。”我摩挲著瓶身，“那天你被初擁，始祖之血散落人間，它吸進去一滴。從此，它就不再是普通的調香瓶了。”

他沉默了很久，才低聲說：“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

“我不知道。”我搖頭，“我只是聞到了記憶的味道。你的血里有靈園泉水的氣息，我一直覺得奇怪。現在明白了——那不是巧合，是我們之間本來就有根線，只是斷了太久。”

他抬起手，像是想碰那瓶子，又收了回去。

“每個月朔日，我身上會結霜花。”他忽然說，“別人以為是寒癥，其實……那是狼魂在蘇醒。我一直在想辦法壓住它。”

我沒說話，從裙擺暗袋里摸出一枚新制的香囊。布面上用銀線繡了朵小小的薰衣草，針腳細密，像是誰怕它飛走似的。

“下次月圓前，噴一次。”我把香囊放進他掌心，“能壓住霜花蔓延。”

他低頭看著那枚香囊，手指慢慢收攏。

“為什么幫我？”

“因為你也幫我擋過命。”我說，“而且……這香味，是你前世聞過的最后一道人間氣息。”

他猛地抬頭。

我笑了笑，轉身走向門口。走到門邊時，調香瓶又震了一下。我回頭，看見他正盯著手腕上的胎記，那朵薰衣草的光芒，正緩緩滲入他的皮膚深處。

像一顆種子，終于回到了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