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著那撮灰白粉末，飄向卡倫家的方向。我蹲在巷口，指尖還捻著香囊裂口處殘留的碎屑，鼻尖縈繞著心泉藤枯葉的苦香和一絲極淡的銀血氣息。這味道不對——雅各布的血不該帶金屬銹味，更不該混著誦經后殘留的銀汞氣息。

我把粉末小心掃進玉制試管，旋緊蓋子。調香瓶貼著胸口發燙，靈園里的泉水正微微震顫，像是被什么攪動了底泥。我閉眼，嗅覺通靈順著那縷氣息逆流而上，一路追到半空——風突然停了，粉末像是撞進一張看不見的網，瞬間被一團黑霧吞沒。

三秒后，樹冠抖動，七道影子從枝葉間躍下，落地無聲。它們沒有眼睛，輪廓由流動的暗影拼湊而成，每一步都讓空氣泛起漣漪。領頭那只直撲我胸口，爪尖劃破外套，目標明確：調香瓶。

我后退一步，脊背抵上樹干。調香瓶震得厲害，靈園泉水溫度驟升。我本能擰開噴頭，噴出“安神霧”，可心跳太快，呼吸亂了節奏，香水霧氣剛出口就在空中扭曲，像被無形的手揉皺的紙，形成一道半透明褶皺。

兩頭獵犬撲空，一頭撞進褶皺，另一頭擦著邊緣掠過，動作遲滯了一瞬。

空間……折了一下？

我沒時間細想，抬腿就跑。林間小路濕滑，腳底打滑，我聽見身后黑霧翻涌的聲音。它們開始重組，霧團膨脹，像潮水般向前推進，所過之處，地面草木迅速枯萎。我咬牙，從內袋摸出“溯光”晶體，指尖用力碾碎，混著香水一口氣噴出去。

霧中傳來低語，古老、沙啞，像從地底滲出的風。我眼前一黑，看見披黑袍的女人站在戰場中央，指尖輕點我眉心，聲音直接鉆進骨頭里：“容器，歸來。”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沖散幻音。可就在這剎那分神，黑霧凝聚成巨爪，朝我咽喉抓來。

風聲炸響。

一道身影從側林沖出，速度快得撕裂空氣。凱恩撞開我，背對著獵犬，雙臂張開。利爪撕進他后背，襯衫瞬間染紅。他悶哼一聲，膝蓋微屈，卻沒有倒下。

然后，我聽見骨節伸展的聲音。

自他肩胛裂開，一對漆黑骨翼破肉而出，迅速延展，膜翼在月光下泛出月白色光澤，邊緣流淌著熔銀般的紋路。翼骨上浮現出暗色封印符號，像被灼燒過的烙印。他雙翼一振，將我完全裹進翼下，形成一道弧形屏障。

獵犬的攻擊撞在膜翼上，發出金屬相擊的聲響。銀血順著翼骨滴落，砸在地上，激起一圈圈微弱的空間波紋。

“別看。”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

我沒動。調香瓶貼著心口，靈園泉水沸騰，心泉藤的葉片劇烈抖動。我伸手按上他染血的翅膀邊緣，觸感溫熱，像摸到活物的脈搏。銀血滲入我指尖，一股強烈的震蕩順著經絡沖進靈園。

泉水倒映出兩個影子——我，和一個披著黑袍的女人。她抬手，指尖指向我，唇未動，聲已至：“你偷走了我的鑰匙。”

我猛地抽手，反手將最后一滴靈泉水注入他傷口。銀血停止外溢，可龍翼卻無法收回，膜翼邊緣開始泛黑，像是被獵犬的毒霧侵蝕。

“再撐一下。”我說。

他喘息著，翼骨微微顫動，“你不該……”

“閉嘴。”我打斷他，把調香瓶按在心口，深吸一口氣。靈園震動，泉水翻涌，心泉藤的根須纏上時間薔薇的莖干，銀紅交織，像在傳遞什么。

我盯著那五頭逼近的獵犬，高喊：“若你封印為護我，那我便撕開這天！”

話音落，胸口炸開一股熱流。空氣扭曲，以我為中心蕩開環形波紋，像水面被石子擊中。五頭獵犬的動作驟然凝滯，身體卡在半空，像被釘在無形的褶皺里，動彈不得。

時間……停了？

不，是空間被折疊出一道“卡槽”，它們被困在了錯位的縫隙中。

我腿一軟，跪在地上，調香瓶滾燙，幾乎握不住。凱恩的龍翼劇烈震顫，銀血順著翼尖滴落，在地面匯成小小一灘。他靠樹坐下，手撐著地，第一次低頭看自己的翅膀，指尖輕輕碰了碰翼骨上的封印紋。

“你不該看見這個。”他說。

我撕下裙擺，替他包扎后背的傷口。布條剛纏上，就被銀血浸透。我手沒抖，聲音也不顫：“你擋的不是箭，是命。而我的香水，從不救無謂之人。”

他沒回應，只是抬手，想把龍翼收回。可封印紋路暗淡，膜翼邊緣焦黑，收了一半就停住，像被什么卡住。

我從靈園取出那朵剛開的銀花——心泉藤從未開過花，這朵與時間薔薇同源，花瓣半透明，脈絡里流動著微光。我把它放進玉制試管，蓋上蓋子，遞到他面前。

“你的血、我的園、那朵時間薔薇……”我頓了頓，“我們不是容器。”

他抬眼，呼吸微滯。

“是鑰匙。”我說。

他盯著試管里的銀花，許久，抬手，用染血的指尖輕輕碰了碰瓶身。一滴銀血滑落，順著玻璃壁緩緩流下，滲入地面。不遠處，心泉藤的葉片輕輕一顫，枯邊退去，新芽從根部冒出。

林間恢復寂靜，獵犬殘霧退散。凱恩的龍翼半收，像一對無法合攏的殘破盾牌。他靠樹喘息，額角滲汗，手仍按在翼骨上，像是在確認它是否真實存在。

我收好試管，站起身，拍了拍裙擺的土。風從林外吹來，帶著雨前的濕氣。遠處傳來貓頭鷹的啼叫，短促，清亮。

“下次來，帶點你冰室里的霜花。”我說，“據說千年寒晶能穩定時間裂隙。”

他點頭，“明天。”

我笑了笑，轉身走向巷口。走到拐角時，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坐在樹下，龍翼垂落，銀血染透襯衫，手還搭在那株時間薔薇旁，月光透過葉片，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

我跨出巷子，腳步剛踏上石板路，胸口調香瓶突然一震。靈園深處，心泉藤的新芽微微發亮，葉片上凝出一滴露珠，緩緩滑落。

露珠砸在泥土上，裂開一道細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