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半，祁霖準時到達星語之家。

機構是一棟兩層的小樓，外墻刷著柔和的米黃色，門口掛著一串彩色的風鈴，雨水打在上面，發出清脆的“叮鈴”聲。

張老師已經在門口等她，穿著一件粉色的圍裙，圍裙上沾著些顏料。

“祁霖來了，快進來，外面雨大。”張老師接過她手里的帆布包，笑著說，“小遠在畫室呢，一聽說你帶了新繪本，剛才還偷偷問我‘祁霖姐姐會不會喜歡我畫的魚’。”

祁霖跟著張老師走進樓里，一樓活動室的地暖很足，空氣中飄著餅干的甜香和淡淡的消毒水味。墻上貼滿了孩子們的畫作，五顏六色的，充滿了想象力。

有長著翅膀的兔子，有會唱歌的云朵，還有一條藍色的大魚，魚身上畫滿了小星星，那是小遠上周畫的。

幾個孩子坐在地毯上玩拼圖，朵朵看到她，立刻抱著布娃娃跑過來，把娃娃塞進她懷里，然后趴在她腿上不動了。

這是朵朵表達親近的方式，去年她第一次來，朵朵躲在柜子里三個小時都不肯出來。

祁霖摸摸朵朵的小腦袋，陪著她玩了一會兒，就準備去找小遠。

“我先去畫室找小遠。”祁霖對張老師說。

畫室在二樓的最里面，推開門時，首先看到的是靠窗的小書桌，小遠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著一支藍色蠟筆，低著頭認真地畫畫。

窗外的雨還在下，雨水順著玻璃流下來，在窗臺上積成一小灘水洼，陽光偶爾透過云層，在畫紙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祁霖放輕腳步走過去，沒出聲，只是在小遠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拿起一張空白的畫紙，也拿起一支蠟筆，慢慢地畫著。她畫的是一條小魚，魚鰭上畫著小小的彩虹，尾巴上沾著幾顆水珠。

小遠畫著畫著，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她的畫，手里的蠟筆頓了一下，然后慢慢把自己的畫推到祁霖面前。

紙上畫的是一條很大的魚，魚的身體是藍色的，眼睛是兩顆亮晶晶的星星，魚的周圍有很多小小的氣泡，氣泡里寫著歪歪扭扭的字——“祁霖姐姐”。

祁霖的心瞬間軟了下來，她輕輕摸了摸小遠的頭，聲音放得很柔：“小遠畫得真好看，這條魚會發光對不對？”

小遠抬起頭，眼睛很大，像兩顆清澈的葡萄，他點了點頭，然后伸出小手，指了指畫紙上的氣泡，又指了指祁霖的畫，嘴里發出輕微的“唔唔”聲。

祁霖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讓自己的魚和她的魚在一起。她笑著把自己的畫和小遠的畫拼在一起，說：“你看，它們成好朋友了，一起在水里游。”

小遠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

祁霖拿出帶來的繪本，是一本關于海洋的立體書，翻開第一頁，就能看到一條立體的鯨魚“游”出來。她把書放在小遠面前，慢慢翻開，輕聲講解著：“你看，這是鯨魚，它會噴水柱，就像天上的噴泉一樣……”

小遠看得很認真，眼睛緊緊盯著書頁，偶爾會伸出手指，輕輕碰一碰立體的鯨魚，像是在和它打招呼。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

有像是汽車引擎轟鳴的聲音，有不知道什么人在喊準備的聲音，緊接著是金屬碰撞的哐當聲，甚至還有幾聲尖銳的哨子聲。

原本安靜的畫室里，突然被這些噪音打破。

小遠的身體瞬間緊繃起來，他猛地抱住頭，把臉埋在臂彎里，嘴里發出“嗚嗚”的哭聲，手里的蠟筆“啪”地掉在地上，滾到了書桌底下。

祁霖的心一緊，立刻放下繪本，輕輕抱住小遠，把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用手輕輕拍著他的后背，聲音放得更柔了：“小遠不怕，姐姐在呢，沒事的，不怕不怕啊。”

她知道，自閉癥孩子對聲音特別敏感，突然的噪音很容易讓他們產生焦慮和恐慌。

小遠的身體在發抖，祁霖從帆布包里拿出一個小小的毛絨鯨魚玩具。

這是她特意給小遠準備的，每次小遠情緒不好時，抱著這個玩具就會慢慢平靜下來。她把玩具塞進小遠懷里，輕聲說：“你看，鯨魚寶寶在陪你呢，它會保護你的。”

小遠緊緊抱著毛絨鯨魚，哭聲漸漸小了些，但身體還是在發抖。

這里是老街區，星語之家附近一向很安靜，祁霖抬頭看向窗外，想看看是什么情況，可偏偏因為剛下過雨，玻璃窗上被密密麻麻的水珠覆蓋，一片朦朧，什么也看不清。

她輕輕拍了拍小遠的后背，對他說：“小遠乖，姐姐去看看，很快就回來，你在這里等著姐姐好不好？”

小遠抱著毛絨鯨魚，點了點頭，眼睛里還含著淚水，卻還是信任地看著祁霖。

祁霖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往下看——

只見機構旁邊的老街區里，雨后霧氣朦朧的街道上，搭起了高高的攝影架，幾個工作人員正扛著攝像機、三腳架往里面闖，還有幾個穿著民國衣服的人在來來回回地走動，遠處停著幾輛大巴車，車身上幾個大字異常突出——

《霧中亭》劇組。

有人來拍戲？

在祁霖的印象里從來沒聽說過有劇組來取景，他們顯然也不知道這里有一些特殊的孩子需要安靜的空間。

下一秒，一道響亮的聲音穿過窗戶，傳進了祁霖的耳朵里，隱隱約約聽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她順著聲音從窗戶縫里往外看，只見一個穿著一身黑的男人拿著擴音喇叭在喊：“各部門注意！下一場拍藍馳老師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