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五卷窟中蓮心

鳴沙山的沙粒在靴底簌簌作響，沈硯之望著前方連綿的洞窟，九層樓的飛檐在殘陽里投下瘦長的影子。走了整整三天，周少彥的菩提子串燙得越來越厲害，到了窟區邊緣，竟燙得他幾乎握不住——顯然，他們要找的經卷就在這千佛洞里。

“那邊有座道士塔。”顧曼卿指著莫高窟下的一處小院，“趙鶴亭說的常明道長，或許就在那里。”她用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藥箱里的觀音像佛身被裹得嚴實，可她總覺得佛首在某個洞窟里看著他們，頸間的斷口像在無聲呼救。

幾人剛走到院門口，就見一個穿灰色道袍的小道童正在掃落葉，看見他們便停下掃帚，警惕地問：“你們找誰？”

“我們找常明道長，是趙鶴亭先生介紹來的。”沈硯之亮出那半張唐代度牒，牒尾的蓮花紋在夕陽下泛著暗紅。

道童的眼睛亮了亮，卻沒立刻放行：“師父說了，要見他得答上一句詩——‘沙流千古佛，蓮開一洞心’。”

“‘心向蓮華，經藏萬古’。”林若鴻脫口而出，這是守藏會卷宗里記載的，與敦煌藏經洞有關的暗語。

道童這才讓開身子：“師父在16窟等你們，說那里的壁畫能照見真心。”

16窟正是藏經洞所在的洞窟。走進窟內，昏暗的光線下，壁畫上的飛天仿佛在流動。常明道長背對著他們站在壁畫前，身形清瘦，手里拿著支毛筆，正在臨摹一幅蓮花藻井。

“沈先生來得正好。”常明轉過身，他的眼睛渾濁卻深邃，像藏著鳴沙山的千年風沙，“這藻井的蓮花，三危山的佛光，還有你們帶來的合璧玉，本就是一體。”他從袖中取出另一半度牒，與沈硯之的拼在一起，完整的“河西節度使”印在燭光下顯出朱砂的溫潤。

“經卷果然藏在九層樓佛龕下？”周少彥的菩提子串燙得厲害，他忍不住往窟外的九層樓望去。

常明卻搖了搖頭，指著壁畫上的一處裂隙：“真正的藏經洞在這后面，當年王道士發現的只是外層。家師臨終前說，義凈大師的經卷太過珍貴，特意鑿了暗洞，只有雙璧合、蓮花開、鈴音動，才能開啟。”

“雙璧合是合璧玉，蓮花開是越窯瓷碗，鈴音動是銅鈴。”沈硯之將三樣東西擺在供桌上，合璧玉的“合”字與瓷碗的蓮花紋重疊，銅鈴輕輕一碰，發出清越的聲響，壁畫后的石壁竟傳來輕微的震動。

蘇明遠警惕地守在窟門口：“剛才看見幾個洋人往這邊來，像是約翰的手下。”他想起趙鶴亭可能還在他們手里，拳頭攥得發白。

“他們找不到這里。”常明指著壁畫上的一個不起眼的供養人，“這是暗洞的機關，只有用趙鶴亭的汝窯筆洗盛三危山的泉水，潑在供養人身上，石壁才會打開。”他嘆了口氣，“趙先生昨夜已派人送信，說他被西洋商社抓住了，逼問經卷下落，他寧死不說，只讓我們盡快轉移經卷。”

“那叛徒呢？”林若鴻追問，“那個左眼有痣的伙計。”

“他原是守藏會的外圍成員，”常明的聲音沉了下去，“三年前被梅社收買，假意投靠魏松濤，就是為了摸清藏經洞的線索。他不僅泄了靈隱寺的密，還把敦煌的地圖賣給了東洋商會，說經卷里藏著西域各國的金礦分布圖。”

這個坑總算填上了。沈硯之想起魏松濤的犧牲，心里一陣沉重。

顧曼卿突然指著供桌上的合璧玉：“你們看，玉上的光變了！”

只見合璧玉的“合”字透出金光，在石壁上投下串梵文，與林若鴻之前記下的佛首咒語一模一樣。周少彥的菩提子串突然劇烈發燙，他指著壁畫后的裂隙：“經卷就在里面！”

常明不再猶豫，讓道童取來三危山的泉水，用汝窯筆洗盛著，輕輕潑在壁畫的供養人身上。只聽“轟隆”一聲，石壁緩緩移開，露出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暗洞，一股帶著陳墨香的冷氣涌了出來。

“我先進去。”沈硯之打頭，舉著銅鈴往里走。暗洞不深，盡頭是個石室，四壁的木架上整齊地碼著經卷，中央的琉璃罩里，正是那部會發光的《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卷首的金粉在暗處泛著幽幽的綠光。

“找到了！”周少彥激動得聲音發顫，他的菩提子串貼在經卷上，燙得像團火。

顧曼卿小心地取出經卷，發現卷尾竟粘著張極小的地圖，上面用朱砂標著幾個點，與常明說的金礦分布毫無關系，倒像是西域古道的驛站。“這是……”

“是義凈大師往返西域的路線圖。”常明解釋道，“上面還標著當年造辦處工匠去西域學習琉璃工藝的舊址，比金礦珍貴百倍。”

就在這時，窟外突然傳來槍聲，接著是約翰的嘶吼：“沈硯之！我知道你們在里面！把經卷交出來，我就放了趙鶴亭！”

沈硯之走到窟門口，看見約翰用槍指著趙鶴亭的頭，旁邊站著那個左眼有痣的伙計，還有幾個梅社的殘余勢力，手里都拎著炸藥包。

“你以為我們會信你？”蘇明遠舉槍對準約翰。

“不信？”約翰獰笑著讓伙計點燃一個炸藥包的引線，“這窟區的石壁都是砂巖，一點就塌，你們想和經卷一起埋在沙子里嗎？”

趙鶴亭突然朝沈硯之使了個眼色，嘴角動了動，像是在說“筆洗”。沈硯之恍然大悟，趙鶴亭說筆洗里的水永遠倒不干凈，想必是藏了什么東西。他悄悄讓周少彥把筆洗遞過來，果然在水底摸到個極小的油紙包，打開一看，是包硫磺粉。

“把經卷給他們！”沈硯之突然喊道，顧曼卿會意，將一部普通的經卷扔了出去。

約翰的手下剛撿起經卷，蘇明遠突然將硫磺粉撒向他們，沈硯之同時將銅鈴扔向空中，銅鈴落地的脆響驚動了窟外的野鴿，群鴿飛起，正好擋住約翰的視線。

“動手！”沈硯之低喝。

蘇明遠趁機擊斃了舉炸藥包的梅社成員，林若鴻和道童合力推倒窟門口的石碑，暫時擋住了追兵。趙鶴亭猛地掙脫束縛，一拳打翻身邊的伙計，奪過他手里的槍，與蘇明遠背靠背站在一起。

“快帶經卷走！”趙鶴亭大喊，“暗洞后面有密道，通往后山的駱駝隊！”

常明立刻領著沈硯之幾人鉆進暗洞，臨走前，沈硯之看見趙鶴亭正用火折子點燃了什么，濃煙很快在16窟外升起——想必是他早就準備好的煙幕彈。

密道里，周少彥捧著經卷，菩提子串的溫度漸漸降了下來。林若鴻看著卷尾的地圖：“這上面的琉璃工藝舊址，會不會和紫金山密窖里的造辦處圖譜有關？”

“很有可能。”沈硯之摸了摸合璧玉，“看來我們還得往西域走。”

顧曼卿突然想起什么：“那個左眼有痣的伙計，被趙先生打翻時，我看見他腰間有個梅花形的玉佩，和李總辦的一模一樣，說不定是梅社的信物。”

這個新發現又是個伏筆。沈硯之知道，梅社的根還沒除干凈，東洋商會對工藝圖譜的覬覦也不會停。但此刻，看著手里的經卷，感受著紙張上傳來的千年溫度，他忽然覺得一切都值得。

密道盡頭透出天光，后山的駱駝隊正在等著他們。沈硯之回頭望了眼莫高窟，九層樓的飛檐在風沙中若隱若現，像一尊沉默的守護者。他知道，經卷的轉移只是開始，守護文脈的路還很長，但只要他們幾人在一起，就沒有跨不過的戈壁，沒有渡不過的風沙。

駱駝的鈴鐺在沙漠里響起，與銅鈴的余音交織在一起，像是在訴說著一個關于堅守的古老故事，這個故事，還將在更遠的西域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