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薄紗,輕柔地鋪在廊下。
小澈低垂著頭,指尖無意識地絞著揉皺的衣角,那片袖口的醋漬,竟被她揉成了淡淡的月牙痕,像天邊剛露出的彎鉤。“柳姐姐,”她聲音微不可聞,帶著一絲澀意,如同被夜露打濕的蝶翅,“我是不是…很沒用?”
昏黃的燭火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躍,投下細碎閃爍的光影,像藏了一小片被打碎的星辰。我伸手,拂開被風吹亂、貼在她頰邊的一縷碎發,發絲間隱約纏繞著一縷鮮香的蝦油氣息。
“傻丫頭。”我輕嘆一聲,嗓音低沉而溫和,自袖中取出一只瑩白溫潤的羊脂玉瓶。瓶身細膩如脂,隱隱流轉著淡金色的光華,湊近時,一股清冽的藥香混合著松針凜冽的寒息,悄然彌漫開來,仿佛將雪山深處的純凈都凝在了其中。“這是混元陰陽丹,”我指尖拂過冰涼的玉質,“用了昆侖山巔沐浴千載風雪的雪芝,采自極北萬丈冰窟的冰蠶絲,還有…”我頓了頓,看向她的眼睛,“…去年你送給我的那株火蝶花。”
小澈猛地抬頭,原本黯淡的眸子瞬間被點亮,如同兩塊被九天玄雷驟然劈開的萬年玄冰,折射出璀璨奪目的光華:“火蝶花?!就是…就是我在南荒火山口找到的那株…花瓣像燒紅的糖紙那樣在噴發?那個?”
“嗯,就是它。”我指尖一旋,瓶蓋無聲開啟。一粒丹丸靜靜臥在瓶中,色澤如金陽熔鑄赤霞,表面天然烙印著細密玄奧的金色云紋,內里光華流轉,仿佛蘊藏著一顆微縮的烈日。“服下它,淬煉筋骨,洞徹玄機,縱然是萬年法力……”我的聲音帶著一種悠遠的回響,目光落在她臉上,“…亦可期許。”
我將那粒溫熱的丹丸放入她攤開的掌心,觸手竟帶著奇異的暖意,似包裹了春日最柔軟的陽光。小澈小心翼翼、近乎虔誠地捧著它,仿佛捧著整個世界。“所以這丹藥,”我的聲音清晰而沉穩,“不為它物,只為讓你手中的刀……握得更穩,更重。”
我袍袖微拂,“嗡”一聲輕鳴,檀木劍匣憑空顯現,端落于石桌之上。掀開匣蓋的剎那,匣內迸射出兩道幽邃的藍芒,似將九幽之底的寒冽都帶了上來!只見兩柄形制古樸、煞氣內蘊的大刀靜靜并置,刀身暗沉如深潭玄冰,刃口流光若亂雪翻飛,卻又在冰寒之中,蜿蜒著無數細如蛛網、暗藏毀滅氣息的赤色雷紋——像千萬道被凍結在冰層之下、隨時可能炸裂的驚雷!
“此乃‘阿修羅魔刀’。”我伸手握住其中一柄,刀身仿佛活物般發出低沉龍吟,與我掌心血氣相呼應。刀光流轉,隱約映出厲鬼修羅的虛影,“左刀名‘破妄’,斷孽緣,斬妖邪;右刀名‘守真’,護本心,衛至親。”小澈眼中異彩連連,好奇地伸出指尖輕觸冰冷的刀鞘。指尖甫一觸及,刀身頓時涌出一股凜冽的抗拒氣勁!
然而小澈不退反進,貝齒輕咬下唇,猛地踮起腳尖,小手堅定地攥緊了靠近柄部之處!“叮——!”一聲如冰裂玉碎的清鳴驟然蕩開!方才還狂躁沖天的殺戮之氣,如同烈馬忽遇韁繩,瞬間馴服收斂。那幽冷的藍光也變得溫順柔和,轉為一輪清冷的月華流淌在刀身上。小澈驚喜地抬頭看我,眼眸中星河璀璨,熠熠生輝:“原來…它真的會認主?”“自然。”我唇角微揚,又拿起另一柄遞給她,“這刀胚以魔界隕鐵為骨,我引動九天雷霆千錘百煉,以雷元素之力催生其靈。當然,”我目光深邃,帶著了然的笑意,“還融入了你指尖滴落的赤誠心血。”小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清脆如檐下風鈴驟響。她伸出纖細的手指,帶著初獲至寶的珍重與探索的好奇,極溫柔地撫過那月華般溫潤的刀身:“那它現在怎么不‘哭’了?”她天真地追問,眼中滿是純粹。“因為它終于等到了,能真正將它握于掌心,能傾聽見它心跳與悲鳴的主人。”我靜靜凝視著她,將她略顯單薄的雙手,分別覆在破妄與守真的刀柄之上,“記住,刀魂雖兇戾,終究是死物。人心之念,才是主宰萬物的本源。再強的殺伐之氣,也不如……”我聲音低沉了幾分,帶著無言的暖意,“…也不如你每一次擋在我身前,那護犢般的滾燙心意來得真切。”小澈微微一怔,臉上驀然飛起紅霞,如同涂了最艷麗的胭脂。她雙手一緊刀柄,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按捺不住的興奮讓指尖輕輕顫抖。“嘿!我們來試試刀!”她輕叱一聲,手腕陡然翻轉,挽出一個漂亮的刀花!寒光一閃,“唰啦”一聲,桌上吃剩的蝦球殼被刀風席卷而起,噼里啪啦砸在廊柱青石上,驚得梁上棲息的雀兒“撲棱棱”振翅疾飛而去。她的眼睛亮得驚人,仿佛兩顆在爐中煅燒的小小炭火,灼灼地望向我:“就現在!行不行?你點頭就行!”然而,天宮律例森嚴,豈容私斗?我心念微動,周遭空氣驟然凝固!腳下青石地磚發出細微的“咔嚓”脆響,裂痕蛛網般蔓延——整個空間如同脆弱的琉璃被無形巨力擊碎、折疊、扭曲!刺耳的碎裂聲回蕩不絕,視線所及盡數剝落、錯位!僅僅一瞬,我們已置身于一片全新的、古老而詭譎的戰場!天空是壓抑的、不詳的血紅之色,地面由黝黑的巨石鋪就,縫隙里流淌著詭異暗光,遠方的鳥居如同燃燒后的焦炭矗立,空氣中彌漫著鐵銹與焦土的腥咸氣息。小澈環顧四周,眼中滿是驚異與毫不掩飾的贊嘆:“柳姑娘,你這本事……簡直是移星換斗、偷天換日!”小澈深吸一口帶著血腥味的空氣,鄭重將那顆金紅的混元丹送入口中。盤膝跌坐于冰冷石塊之上,雙目緊閉,周身氣機開始以一種可怖的速度凝聚、攀升。我緩步踱至一側空地,伸出手掌,五指微曲,空間泛起漣漪,一柄造型奇古的長槍憑空落入手中——正是“剃草之稻光”。槍身似由某種異種骨骼與溫潤玉石鑄就,流淌著柔和卻暗含鋒芒的清光。片刻之后,小澈的呼吸變得悠長平穩,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緩緩張開。她眸子里似有實質的精光流轉沉浮,比以往更加深邃,恍若蘊含風暴的星海。“小心了!”小澈眼中戰意騰起,低喝出聲。她雙足猛然蹬地,身形如離弦之箭激射而出,雙刀“破妄守真”交斬,血色的雷煞之氣狂涌而出,在半空中凝成數道巨大無比、帶著恐怖撕裂與灼熱氣息的猩紅劍罡,破空呼嘯而來,瞬間封鎖了我前方所有閃避空間!我不慌不忙,右臂輕振,“剃草”槍尖劃出一道羚羊掛角般的弧光!看似輕柔一撥,槍尖與那最凌厲的一道血色劍罡瞬間碰撞!沒有驚天巨響,只有極刺耳的、仿佛空間被割裂的“嘶啦”之聲!那道來勢洶洶的血紅劍氣竟被纖薄槍刃從中切開!破碎的能量如熾熱的巖漿碎片四濺飛散,被槍風卷入地下。小澈瞳孔微縮,非但無懼,眼中戰意更盛!她身形在半空詭異一折,足尖在虛無處借力連點,快得只余下一道道模糊的殘影!剎那間,漫天都是她的刀光!幽藍與血紅交織翻涌,形成一張巨大而凌厲的刀網,帶著萬鈞雷霆之勢兜頭向我罩來,要將我連帶著這方空間一同絞碎!我身形微晃,如水中倒影般變得虛幻不定——正是“虛化”之術!冰冷的刀鋒挾著刺骨寒意,毫無阻礙地穿過我的軀體,仿佛我只是一個不存在的幻影。然而,就在小澈的身影掠過我身側、刀勢看似落空的剎那!“嗤——!”我左臂上陡然傳來一股陰冷徹骨的劇痛!低頭看去,一道淺淡卻帶著恐怖毀滅氣息的猩紅刀氣,竟如跗骨之蛆,滲入尚未完全解除虛化狀態的肌膚!“是殺戮之氣的侵蝕!竟能干擾虛化的愈合!”心中警鈴大作!小澈的刀,竟已能傷到“無形無質”的狀態!她借著前沖之勢落于地面,瞬間擰腰回身,“破妄”刀帶起一道驚心動魄的血色匹練,力劈華山般斬向我的頭顱!刀風之厲,竟似要將空氣都點燃!我足尖疾點地面,身形向后急掠!鋒利的刀罡貼著鼻尖掃過,削落了幾縷鬢邊長發。小澈一擊未中,眼中精光暴漲!她毫不猶豫地再次騰空而起,周身氣勢如同火山噴發,轟然炸開!赤紅與幽藍的法力在她身后瘋狂扭曲、凝實,須臾間竟化為數尊青面獠牙、手持殘戈斷刃的猙獰惡鬼虛影!它們嘶嚎著,環繞著小澈,形成一圈圈肉眼可見的扭曲力場!這一刻,小澈仿佛成了這片天地的核心,那股龐大的“絕氣逆空”之勢悍然擴散,將周圍數十丈的空間死死禁錮!空氣粘稠如鉛汞,時間仿佛真的停滯了!我感覺周身的空間仿佛瞬間化作了凝固的琥珀,連思維都變得遲滯沉重!“虛化”之力竟再次被那股詭異絕倫、似乎能凍結本源的空間之力強行壓制!眼看那凝聚了無盡鬼煞與魔刀兇威的全力一刀就要斬落!千鈞一發!“夢想一心!”心中暴喝!我猛地從胸口抽出那柄蘊藏著我本命雷霆法則的佩刀!深紫色的雷光如同山洪決堤,瞬間灌滿刀身!沒有絲毫猶豫,雙手握刀,憑借純粹的本能與力量,朝著那當頭壓下的血鬼刀罡,正面硬撼揮出!沒有招式,只有極致的力量宣泄!轟隆——!!!仿佛太古神明的巨錘砸落!紫金色的雷光與赤黑交纏的刀罡如同兩顆燃燒的隕星狠狠相撞!霎時間,空間如同不堪重負的琉璃般寸寸碎裂!刺目的、仿佛要將人靈魂都燒穿的光爆瞬間吞沒了視野!狂暴至極的能量沖擊波化作滔天怒潮,卷起無數崩碎的黑石與能量碎片,如滅世洪流般向四面八方排涌而出!“虛化!”我強行催動最后的力量,展開虛化領域!柔和卻無比堅韌的空間波紋瞬間蕩漾開來,將爆炸中心的我與小澈牢牢護在其中!狂暴的沖擊力撞在虛化屏障上,如同驚濤拍岸!不知過了多久,震耳欲聾的轟鳴與刺眼欲盲的光芒才緩緩褪去。煙塵彌漫,血紅色的天空似乎都黯淡了幾分。原本堅硬的黑石地面被炸開一個巨大的深坑,坑底還殘留著滋滋作響的殘余雷弧與絲絲縷縷仍未散盡的、帶著毀滅氣息的血紅煞氣。我抬手扶正了頭上被沖擊波掀歪的斗笠,一股久違的、酣暢淋漓的爽快感涌上心頭,忍不住放聲大笑:“哈哈哈哈!痛快!當真痛快!”小澈站在深坑邊緣,胸口劇烈起伏,看著眼前這片堪稱末日般的狼藉景象,又轉頭看向我,臉上先是震撼,繼而慢慢綻放出無比燦爛、如同驕陽初升般的笑容:“柳姑娘!你看見了嗎?僅憑這刀和那丹……我竟然……能和你打到這般地步了!”她的聲音帶著微微的喘息,卻充滿了不可置信的喜悅。我大笑搖頭,一步跨到她身前,伸手替她拂開凌亂沾在額前的幾縷青絲,露出她光潔的額頭,凝視著她熠熠生輝的眼眸:“傻丫頭,你說錯了。”“這丹,是引子,激發了你的潛質;這刀,是器物,放大了你的力量。”我的聲音溫和而肯定,像山澗清澈的泉流,“你此刻能站在這里,與我平分秋色,只因你心里那股不甘、那股執著、那股要守護的滾燙心意……早已超越了我能給予的任何外物。”“你成長的痕跡,比我想象中,還要耀眼千倍萬倍。”暮春的風,裹挾著濕潤的泥土氣息和玉蘭若有若無的甜香,悄悄鉆過稀疏的竹籬笆,吹動了石桌上未合攏的書頁。
我斜倚著冰涼的石桌,目光落在廊下。小澈正蹲在那里,極其專注地擦拭著手中的“破妄守真”雙刀。皎潔的月光如水銀瀉地,漫過她微弓的脊背,勾勒出少女纖細而充滿力量的輪廓。幽藍的刀身如同一面鏡子,清晰地映照出她低垂的、被濃密睫毛覆蓋的雙眼,還有眼角那顆不起眼,此刻卻顯得格外靈動的小痣——像燒窯時意外落入極品青瓷上的一點朱砂釉,帶著致命的吸引力。“小澈。“我輕喚。她聞聲抬頭,刀身“當啷“一聲輕輕擱在腳邊青石上,動作間發梢沾的幾滴澆花水珠倏然滑落,在月光下折射出碎芒:“柳姑娘可是要考校我剛琢磨的‘破風式’?“說話間便要撐膝起身,我卻已悄然移步至她身側,掌心穩穩按住她瘦削卻已蘊藏力量的肩頭——“今夜…不練刀。“我聲音低沉而舒緩,仿佛怕驚擾了這寧靜的夜。袍袖輕展間,一本線裝古冊已無聲滑落在石桌中央,泛著陳舊油光與歲月沉淀的氣息的書封上沒有多余紋飾,只有飽經摩挲的質感,“是套……能與你這雙刀同頻共振的心法。”她眼中好奇大盛,指尖下意識探向書冊,卻在即將觸及封皮的瞬間猛地縮回,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呼吸都變得輕細:“這……這莫非是……傳說中能‘洞察玄機,先敵機先’的《斗神五感》?!”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像冰封的春溪驟然撞上了滾石,帶著強行壓抑卻仍絲絲泄露的震顫。我莞爾一笑,并未答話。只是抬手,指尖靈巧地解開束書的靛青色暗紋緞帶。隨著緞帶滑落,書頁間裹夾著的一股幽遠沉水香逸散而出。絲絹展開,露出下方那本舊冊真容。封面上“斗神五感”四個墨字是古體,卻用極純的金漆勾勒點染,每一筆都如刀鋒鑿刻,在月華之下流轉著內斂而溫潤的金芒。“蒼梧玄機子觀你刀意后親述,”我翻開第一頁,指尖拂過那些似乎還帶著墨味的字跡,奇妙的是,墨色仿佛有了生命,細微的波動著,“‘觀敵氣脈如觀林中游絲燭火,辨招式虛實若辨新焙春茶,縱是深藏于骨縫牙關里的那一絲顫栗,亦纖毫畢見,無所遁形。’”小澈的呼吸驟然停滯了一瞬,仿佛害怕驚擾了書中奧妙。記憶悄然浮現:上月在松濤澗底,彼時她初持雙刀,尚顯稚嫩。被三頭兇戾雪豹前后圍堵,左肩被抓開一道血口,殷紅滲濕了半邊臂膀。生死一線,那鋒利的豹爪堪堪擦過她的太陽穴!就在電光石火間,她的刀光卻比豹子的反應更快!那并非慌亂的神情,
晨光熹微,晨暉悄然漫過窗欞上繁復的雕花。
你正對著一面古舊的菱花鏡,指尖捻著螺子黛,細細描摹眉峰的弧度。黛色在筆端暈染,愈加襯得眼尾那顆朱砂痣小巧而鮮活,宛如精工點就。新簪的珍珠步搖懸在鬢邊,隨你每一次抬腕輕輕晃動,在流動的晨光里濺起一串細碎迷離的光暈。
身后傳來瓷盞溫潤的輕碰聲。小澈端著青玉般的食盒走進來,月白衣衫的下擺還沾著幾分揉搓桂花糕時沾染的新鮮花瓣,帶著晨露的清氣。她聲音里含著未盡的笑意:“柳姑娘,又在鏡前耗了半個時辰啦?”那語調親昵自然。
你轉身接過她遞來的方碟,松軟潔白的糕體上綴滿了金黃的糖桂花。指尖不經意觸到她掌心粗糲的薄繭——那是昨夜她執著地為你修整摔壞的簪子時磨出來的。一口咬下,甜蜜糯軟的滋味裹挾著濃郁的桂花香在舌尖化開。小澈便倚著廊柱靜靜看你,晨風溫柔地拂動她的鬢發,廣袖里藏著今早特意為你折來的半枝芙蓉,鮮妍欲滴,葉尖的露珠墜在她纖細白皙的手腕上,竟比皓腕上那只剔透的翡翠鐲子還要清瑩幾分。
駕云而起,向昆侖山。
仙云聚攏足下,小澈的手溫軟地虛扶在你腰后,姿態自然而貼心。流云如濤,裹挾著遠處陣陣松濤聲向前奔騰。待云頭倏忽散開,昆侖山巍峨的雪峰已然近在眼前,凜冽之氣撲面而來。
半山腰處,一扇古樸的朱漆院門掩映在搖曳的翠竹影中,門楣上“月老閣”三個字,仿佛被清冷的晨露沁透了,溫潤發亮。你抬手輕叩,黃銅門環相撞的清脆回響,驚飛了檐角幾只正在梳理羽毛的藍翎山雀。
“吱呀——”門扉敞開。
開門的瞬間,小白那雙如含秋水的明眸,先于言語便染上了紅暈。她穿著一身月白素錦纏枝蓮紋的襦裙,烏黑云髻間斜插著那支別致的玉蛇珠釵。見了你,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撲了過來,卻在指尖即將觸及你衣袖的剎那驟然停住,旋即轉身,帶著抑制不住的微顫,伸手去扶穩身后正欲起身的青衣少女——小青顯然也被你的到來驚動了。
“先別急著訴衷腸。”你眼角含笑,搶先一步打斷這醞釀中的淚意。袖中滑出一只紫檀錦盒,盒蓋輕啟的瞬間,一卷用暗金絲線封裝、隱隱流轉著溫潤光華的功法躍入眼簾,細長的劍穗末端輕輕掃過小白的手背。“這是《青云流水劍》,我機緣巧合得來的孤本,正配得上你那把劍。”話音未落,你指尖微動,前方縹緲的山嵐霧氣中倏然凝聚出一柄長劍!劍身如浸寒泉,通體流轉著深邃幽靜的冰藍光輝,劍鐔處似有星河流淌,仿佛能凍結掠過的晨光——正是那柄“霧切之回光”。
話音剛落,庭中那株虬勁的蟠桃古樹下,空間泛起輕微漣漪,一個身影悄然顯現。
青布麻衣,面容清俊儒雅,眼神溫暖而熟悉——竟與當年斷橋初遇時一般無二!
小白身形劇震,瞬間呆立當場,隨即不顧一切地撲上前去,雙手緊緊攥住那青布衣袖,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顫抖,聲音破碎不成調:“相公?……真的是你?!”
“姐夫!”小青更是驚喜交加,眼淚奪眶而出,一把抓起石案上的青瓷茶盞就往許仙手里塞,聲音哽咽:“快喝口熱茶暖暖!你走的那天……我連你常喝的茶盞都忘了收……”她已是語無倫次。
許仙指尖微涼,卻穩穩接過茶盞,從容溫和地一笑:“小青姑娘莫慌。此番地府七日游,倒讓我把黃泉路上的風景和輪轉的規矩,都摸了個門清兒呢。”那份溫潤的氣度一如既往。
你靜靜望著重逢的三人,昨夜地府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悄然浮現心頭:氤氳著彼岸花氣息的孟婆湯霧氣中,許仙的魂魄飄搖不定,獨屬于他的那份執念卻凝聚成一團異常明亮的暖光——光暈里清晰地映照著斷橋邊那把舊傘,映照著三人在江南屋檐下共度的尋常歲月……更有你這個為他出生入死的“鄰居”柳墨離。你當時便是取出貼身佩戴的秘寶“往生珠”,將他點點滴滴的記憶如同最珍貴的香料,小心翼翼地揉入那具以靈玉為骨、仙泉重塑的嶄新軀殼中。當他眼睫顫動、眼瞳重新聚焦的剎那,你低聲在他識海中許諾:“許大夫,這一次……換我們慢慢陪你走。”
暮秋的陽光鍍上一層暖金色,裹挾著清甜醉人的桂花甜香穿堂過戶。
院角那株百年老金桂,虬枝被累累繁花壓彎了腰,此刻正簌簌抖落細碎的花瓣,如同灑下無數碎金。小澈斜倚著廊柱,指尖還粘著半塊未吃完的桂花糕的糖霜。她望著地上跳躍閃耀的金色光點,眉眼彎彎,笑意清淺:“果然是深秋的桂子,連飄落都像天女散金豆兒。”
廊檐下的竹搖椅上,小白正側身坐在許仙身畔,指尖捏著一方素帕,輕言細語地訴說著近來昆侖山上下的趣事。鬢邊那支精巧的珍珠簪隨著她說話的韻律輕輕搖晃,聲音里浸滿了蜜里調油的歡喜。說到動情處,喉頭卻忽地哽住,纖長的睫毛迅速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光:“……這百年光陰,我雖守在昆侖,卻時時心系山下……想著我那昆侖山上的兩位老鄰居,不知一切可安好?”(意指昆侖山白鶴雙童子)
柳墨離聞言微訝:“哦?白姑娘說的,可是那兩位體態豐碩、心寬似海的白鶴童子?”
“正是他們!”小白聲音帶著懷念。小青端著新沏好的青瓷茶盞裊娜走來,腕間小巧的銀鈴隨著步伐發出細微而悅耳的叮當聲。茶盞中,潔白的新采茉莉浮沉,裊裊升騰的白霧比院外流淌的秋溪更加清冽。她目光落在許仙被氤氳茶汽溫柔打濕的眉梢眼尾,忽地低笑出聲:“許大夫方才這番話,倒像是要把前世今生的情愫都細細泡進眼前這一盞熱茶里頭,回味個千年萬載呢。”
我含笑倚著廊柱木門,目光掃過庭院,忽然揚聲提議:“小白,可要試試這霧切之回光的新氣象?”話音未落,小白眼中已爆發出璀璨光芒,幾乎瞬間就將手中的絲帕塞回許仙掌心,靈巧地起身。那柄通體流淌著幽邃冰藍光暈的寶劍“霧切”靜靜握在她手中,劍身上仿佛凝固了深邃的星河,連廊下傾瀉而下的光都似被其吸引,在劍身處凝滯了片刻。
三人踏出溫暖的院落,迎面便是昆侖山巔凜冽的細雪。晶瑩的雪花無聲飄落,粘上冰冷的劍刃,瞬間凝結成細小的冰晶。我接過小白遞來的另一柄通體縈繞著雷霆紫意的配劍,剛一觸及劍柄,一股蟄伏的龐大力量便透過掌心洶涌而來——那是沉睡的雷元素之力感應到主人的呼喚,正磅礴蘇醒。
“看好了,這劍招喚作‘青云流水’,”我沉聲道,握緊劍柄的剎那,眼中瞳孔深處驀然轉為璀璨神異的紫色!澎湃的雷霆元力如百川歸海,源源不斷注入紫劍之中,那劍招便似被賦予了真正的生命靈性。
未等眾人眨眼,我足尖在鋪了一層薄雪的青石上一點,紫劍裹挾著撕裂蒼穹的狂暴雷光沖天而起!
昂——!!
劍吟激越,如九霄龍吟!瞬間震得檐角懸掛的銅鈴瘋狂搖擺,亂響作一片!紫電繚繞的劍光在茫茫雪幕中撕開一道赤金奪目的巨大裂痕,目標直指遠處層疊黛色山巒中最雄偉的一座!
轟隆——!!!
如同神罰天降!沉悶如巨錘擂地的巨響在山巒深處爆開!堅固無比的山體竟被貫穿一個足有丈許方圓的巨大孔洞!雷光兀自在孔洞邊緣瘋狂跳動、閃爍,如同無數微型紫電小劍,深深“鑲嵌”在焦黑冒煙的巖石內壁之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哥哥!那……那是什么動靜?!”山腳一片虬勁的老松林里,一個圓潤的身影“撲棱”一聲從樹上栽下,蓬松雪白的尾羽瞬間沾滿了濕雪。白鶴童子的弟弟(原書中的“胖子”之一)仰著紅潤的臉膛,紅色圓瞳驚恐又好奇地倒映著半山腰處那道直沖霄漢的紫電雷光,“比天雷劈山還要嚇人!”
“無妨,莫慌。”年長些的白鶴童子哥哥穩重許多,伸手按住弟弟的腦袋安撫,身化劍光沖天而起,寬大的白袖在山風中獵獵作響。待飛到離那尚在冒煙的恐怖窟窿稍近些時,只看到洞壁內側殘留的狂暴雷元素之力如同活物般在焦石間閃爍跳躍,發出駭人的噼啪聲。
山風裹挾著碎石粉末從洞窟邊緣呼嘯而過。小白指尖仍殘留著驅動法力后的輕微震顫感,她的目光卻死死鎖在前方山壁上那片緩緩消退的淡紫色光痕——那是柳墨離雷霆之力爆發后與整座堅硬山體強行共鳴、留下的毀滅痕跡。此刻,盡管雷光漸弱,但烙印在巖石深處的灼熱感仍在絲絲縷縷地散發出來,這股觸手可及的能量余溫,像極了柳姑娘平日里習慣性攥緊她手腕時,那股若有若無、令人安心的暖意。
“若是冰屬性的劍……”柳墨離清冷的聲音忽然在她耳畔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許,“只需心念合一,將法力注入劍身,便能徹底激發其潛藏的極寒之力。”她望向小白手中的霧切之回光——此刻劍身原本純粹的幽藍光芒邊緣,已悄然凝結了一層晶瑩剔透的薄霜,寒氣四溢,“它沉睡的寒冰本源,今日該蘇醒了。”
小白深吸了一口凜冽清寒的空氣,仿佛要將昆侖千年的雪魄都納入胸臆。她眸光沉凝,掌心穩穩貼上冰冷似鐵的劍脊。
嗡——!!!
浩瀚精純的法力如江河決堤,順著她纖細卻充滿力量的臂膀奔騰入劍!剎那間,一聲悠長清越的劍鳴響徹云霄!整柄霧切之回光驟然爆發出驚心動魄的幽藍寒芒!寒光所及之處,空氣發出細微爆裂的聲響,無數細碎的冰晶憑空凝結、旋轉飛舞!連飄落的雪花都在臨近劍鋒數尺時瞬間化為冰粒!
小白屏息凝神,將全身的精氣神盡數凝聚于劍尖那一點微寒之上——“青云流水劍”的精髓,早已在她心中演練千百遍。然此刻真正施展,胸腔里的心跳依舊如戰鼓擂動!
“去!”
一聲清叱,劍鋒劃破凍結的空氣!
劍尖破空的剎那,似有億萬片無形的雪花在其尖端瘋狂凝結、壓縮!
小白只覺一股能凍結靈魂的極致寒意,順著握劍的手臂閃電般竄入四肢百骸,直抵天靈!
轟然巨響,冰爆肆虐!
待冰藍色光華與彌漫的冰霧稍稍散去,前方十丈開外——原本高聳屹立的堅硬山壁已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方白茫茫、仿佛亙古冰川的寒冰原野!碎裂的冰塊仍在半空中簌簌墜落,就被凜冽的山風卷起,如同被無形的巨手塑造,瞬間在半空中凝結成千萬只閃爍著七彩光暈的精致冰蝶!它們撲棱著翅膀,輕盈地打著旋兒,悄然落在看呆了的小青、許仙和小澈的發梢、肩頭……
“娘子……好手段!”許仙一步踏上前來,發梢還沾著幾粒晶瑩的小冰晶,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震撼,眼底卻綻放出比陽光更亮的光彩,“昨日…昨日看你對著冰劍凝神思索,我私心盤算著至少要陪你苦練十日方能窺其門徑…不曾想…不曾想今日…”
“許郎莫要取笑了。”柳墨離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傳來。她抱臂斜倚在不遠處一方被冰雪覆蓋的石臺邊緣,寬大的流云廣袖被山風吹得獵獵翻飛,卻遮掩不住唇角那抹真心流露的贊許弧度,“方才那招‘青云起手·溯流’,我看得分明,起手之勢比你從前利落三分不止,對寒冰本源元素的掌控與牽引,更是圓融通透遠超尋常修士。這柄霧切,算是尋到真正的主人了。”
小白低頭,纖指溫柔撫過懷中劍身。那暴烈的冰藍光華隨著她的撫摸漸漸溫順,如同潮水般悄然沒入古樸雅致的劍鞘之中。她望著眼前這片由自己一劍劈開的、反射著刺目陽光的晶瑩冰原,耳尖竟不由自主地微微發燙——方才傾盡全力施為的那一瞬,她眼角的余光分明捕捉到了柳墨離眼底一閃而過的緊張與擔憂,那擔憂隨即又被一種純粹的、欣賞的光芒所取代;也感受到了身邊許仙寬厚手掌傳遞來的微顫力道,以及他強自鎮定卻依舊泄露緊張的鼓勵:“娘子…定能行的……”原來當一顆心被人這樣小心翼翼地放在心尖注視、守護著的時候,即使面對足以凍結萬物的極致寒冰,那心底也會源源不斷涌起足以融化一切的暖流。
山窟窿外,幾只膽大的山雀試探著發出清脆的鳴叫。高懸的日輪穿透稀薄云層,金色的光束撒在廣袤無垠的冰原之上,反射出億萬點碎金般流動跳躍的光芒。
小白眸光流轉,含著笑意,清澈地望向柳墨離:“下次……可否指教我,如何將這寒冰劍氣……與那雷霆萬鈞之勢……相融共濟?”(隱含請教融合元素之意)她頓了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眨眨眼,補充道:“你剛才那招威力驚人,我也想試試不同元素如何交匯呢。”
柳墨離眉梢微挑,唇邊笑意更深。這小丫頭,心思倒是愈發活絡了。
“融合之道……”柳墨離話音未落。
“你哪來的雷元素之力呀?”小澈的聲音如沾著晨露的梅果,清清脆脆地撞破空氣傳來。柳墨離循聲望去,正撞上她清澈如水的眼眸。小澈下意識地攥了攥衣角,指尖微微泛白,眼尾那點不易察覺的慌亂尚未完全褪盡——方才與柳墨離切磋時,對方特意收斂了雷霆真意的外顯光華,竟真讓她誤以為柳墨離體內本源雷力枯竭。
“小澈,”柳墨離唇角微彎,目光帶著一絲期許的意味,“你那雙修羅刀此刻……該還‘餓著’吧?”
話音未落,庭院角落陡然卷起一陣穿林清風!帶著寒意的氣流裹挾著數片尚未枯萎的殘紅花瓣,打著旋兒掃過青石板地面,發出細微的聲響。小澈垂在身側的雙手虛虛握緊又松開,腕間的銀鈴隨之發出極輕微的嗡鳴。
呼啦——!
下一瞬,如同赤色霞光自她袖中噴薄而出!帶著焚燒一切的爆裂氣息!兩柄造型猙獰、煞氣沖天的修羅魔刀悍然自虛空斬落!刀身甫一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