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關上的瞬間，世界靜得可怕。

菊霸站在303監倉中央，塑料拖鞋陷進灰綠色的環氧地坪里，鞋底沾著昨夜的雨水和鐵銹。鈉燈從走廊頂漏進來，昏黃的光像被稀釋的血，潑在墻上、床上、他的臉上。消毒水的氣味混合著鐵銹味鉆進鼻腔，讓他想起小時候被父親關在地下室的夜晚。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咚、咚、咚，每一聲都像在敲打鐵欄的回音。手腕上的編號“0719“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像是烙在皮膚上的詛咒。

然后，他看見了那雙腳。

從床沿垂下來的腳，腳踝肌肉虬結，青筋盤錯如樹根。右腳大腳趾的指甲缺了一半，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什么硬生生咬掉的。那只腳輕輕晃著，節奏精準，60BPM，像在逗弄一只看不見的節拍器。腳背上有一道蜿蜒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他不敢抬頭，卻忍不住想看。喉嚨發緊，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

“新來的？“

聲音從頭頂砸下來，低沉、沙啞，帶著煙草燒焦后的余韻。那聲音里藏著某種危險的東西，像是草原上潛伏的獵豹，慵懶卻致命。

菊霸沒回答，只是盯著那雙腳。腳趾動了動，像是無聲的嘲笑。指甲縫里藏著黑色的污漬，可能是機油，也可能是干涸的血跡。

“看見了嗎？“

那個聲音又響起來，這次更近，近到能聞見對方呼吸里的薄荷味——醫務室偷來的廉價糖果，混著鐵銹和汗堿。溫熱的氣息噴在他的后頸上，激起一片細小的雞皮疙瘩。

“看見什么？“菊霸小聲問，嗓子干得像是被砂紙磨過。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揪住囚衣下擺，布料在掌心皺成一團。

“看見時間在流?！?

他順著聲音抬頭，目光掠過對方卷曲的黑色鬢角、烏木色的脖頸，最終停在窗臺上。月光從鐵欄桿的縫隙里漏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那里擺著一只沙漏。

銀色的細沙從玻璃頸口滑落，在燈光下像一條流動的汞，又像......時間的血。沙粒相互摩擦，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在寂靜的監倉里格外清晰。

“這是......“

“這是我們的計時器?！皩Ψ酱驍嗨?，指尖輕輕一撥，沙漏翻轉，新一輪流逝開始。他的手指修長有力，指節處有細小的傷疤，像是常年握刀留下的印記。

“計什么時？“

“計我們還剩多少時間。“那人輕笑一聲，聲音像是從胸腔深處發出來的共鳴。他靠在床架上，肌肉在單薄的囚衣下起伏，像是一頭被關在籠子里的野獸。

菊霸盯著沙漏，銀沙流瀉的速度快得異常，仿佛被無形的手加速。他盯著它，突然意識到——

這不是沙。

顆粒在玻璃壁內碰撞時，會迸出極細微的藍光，像靜電，又像......金屬摩擦的火星。那光芒轉瞬即逝，卻在他視網膜上留下灼燒般的印記。

“這是......“

“噓。“一根手指抵上他的嘴唇，粗糙的指腹有火藥灼燒過的痕跡，“流沙會說話，你聽——“那手指的溫度高得嚇人，像是剛從熔爐里取出的鐵塊。

沙沙、沙沙。

銀沙墜落的聲響里，混進一聲極輕的“咔噠“。像是齒輪咬合的聲音，又像是子彈上膛的動靜。菊霸的后背沁出一層冷汗，打濕了囚衣。

沙漏還在流。

菊霸站在303監倉中央，聽見自己的心跳漸漸與流沙同步。他知道，時間正在一點一點地流走。每一粒沙落下，都像是從他生命里偷走的一秒鐘。

但還剩多少？

上鋪的人突然俯身，卷毛垂下來掃過他的額角，薄荷味混著體溫壓下來：“0720?！八穆曇魤旱脴O低，像是怕被什么人聽見。

“什么？“菊霸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對方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細密的陰影，像是兩把小扇子。

“我的學號。“對方把沙漏塞進他手里，金屬底座冰涼刺骨，刻著一行小字：

“0719，你還有90天?！?

沙漏突然劇烈震動，銀沙暴沸般翻涌——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掙扎著要逃出來。菊霸的手腕一抖，差點把它摔在地上。

最后一粒沙墜落的瞬間，走廊傳來腳步聲，鑰匙串撞擊的響動像喪鐘。那聲音越來越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神經上。

“303！熄燈！“

黑暗降臨前，菊霸看清了沙漏底部的烙?。?

“N21° E110°“

這個坐標像是燒紅的烙鐵，在他腦海里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他猛地抬頭，對上那雙在黑暗中依然明亮的眼睛。那雙眼睛里藏著太多秘密，像是深不見底的古井，讓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記住這個數字?！澳侨说穆曇粼诤诎抵许懫?，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它會救你的命。“

鐵門被推開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菊霸慌忙把沙漏塞進床墊下面，金屬底座硌得他掌心發疼。他躺下來，心跳如雷，耳邊回響著那個神秘的數字：

90天。

N21° E110°。

這個夜晚，注定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