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腦勺傳來的鈍痛還沒散去，楊宇就在一陣嗆人的草藥味里睜開了眼。

入目是土坯糊的墻，房梁上懸著個褪色的藍布包袱，墻角堆著幾捆干柴，空氣里除了藥味，還混著點霉味和說不清的草木氣息。他動了動手指，觸到身下硬邦邦的木板床，鋪著的粗麻布磨得皮膚發澀——這絕對不是他失足滑落的那座景區名山，更不是醫院的病床。

“小哥醒了？”

一個溫和的聲音自身側響起。楊宇轉頭，見床邊站著個中年男人，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袍，袖口磨出了毛邊，卻漿洗得干干凈凈。男人面容清癯，頷下留著三縷短須，眼睛尤其亮，像浸在山泉里的黑曜石，帶著股看透世事的通透，又藏著點未脫的少年氣。

楊宇喉嚨發緊，干啞地擠出一句：“這……是哪兒？”

“此地是黃山南麓的一個山坳，”男人笑了笑，露出幾分書卷氣，“昨日我途經此處，見你從坡上滾了下來，昏迷不醒，便將你挪到這廢棄的山神廟里了。”

山神廟？黃山？楊宇腦子里像塞進了一團亂麻。他明明是在公司組織的團建里，為了拍一張“一覽眾山小”的朋友圈照片，后退時沒注意腳下，摔下了不算太高的土坡……怎么一睜眼，就從21世紀的景區，跑到了這種連窗戶都沒有的破廟里？

“敢問……現在是哪一年？”楊宇抱著最后一絲希望，聲音都在發顫。

男人愣了一下，隨即答道：“如今是萬歷四十四年。”

萬歷四十四年？楊宇眼前一黑，差點又暈過去。那是1616年啊！距離他生活的2025年，差了整整四百多年！

他不是摔暈了，他是……穿越了？

見楊宇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男人關切地往前湊了湊：“小哥可是哪里不適？我這里有隨身攜帶的金瘡藥，或是你腹中饑餓？我這就去生火，煮點米湯。”

“等等！”楊宇猛地抓住男人的衣袖，布料粗糙卻結實，“您……您剛才說您是誰？”

男人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一愣，隨即拱手道：“在下徐弘祖，字振之，號霞客。”

轟——

楊宇感覺腦子里像炸了個響雷。

徐弘祖？霞客？

徐霞客？！

那個寫了《徐霞客游記》，被稱為“千古奇人”，用三十年踏遍大明山河，連《明史》都為他立傳的旅行家？那個中學歷史課本里反復出現，被無數人奉為“中國第一驢友”的徐霞客？

原來我這是穿越到了明朝，還被徐霞客給救了？

楊宇張著嘴，半天沒合上。他在現代是做旅游APP運營的，徐霞客的故事早就刻進了DNA里，做夢都沒想過，會以這種方式和偶像“奔現”。

徐霞客見他神情古怪，一會兒震驚一會兒茫然，倒也沒多問，只是溫聲道：“小哥若不便說來歷，我也不多問。只是看你的衣著……”他目光落在楊宇身上——那是一件現代速干T恤和沖鋒褲，在這個時代看來，簡直古怪得像戲服，“倒像是外地來的？”

“是……是外地，特別遠的外地。”楊宇慌忙點頭，總不能說自己是四百年后來的吧？他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正常些，“多謝徐先生搭救，在下楊宇，楊樹的楊，宇宙的宇。”

“楊宇？”徐霞客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好奇，“倒是個簡潔的名字。看楊小哥年紀輕輕，怎會獨自一人到這荒山野嶺來？還摔得這般狼狽？”

楊宇心頭一緊，總不能說自己是為了拍朋友圈吧？他急中生智，編了個瞎話：“我……我家鄉遭了災，一路逃難過來，想著進山找點吃的，沒成想腳下沒站穩……”

這話半真半假，逃難的狼狽是真的，只不過他“逃”的是四百年的時光。

徐霞客聞言，眼中露出幾分同情：“原來如此，亂世之中，生計不易。”他嘆了口氣，隨即又打起精神，“不過你也別太憂心，我這行囊里還有些干糧，先墊墊肚子再說。”

說著，他解開墻角那個藍布包袱，里面露出幾件換洗衣物、一卷竹簡、一支毛筆，還有個油紙包。他打開油紙包，里面是幾塊硬邦邦的麥餅，還有一小袋炒米。

“先吃點炒米吧，好消化。”徐霞客遞過來一把炒米，顆粒分明，帶著淡淡的米香。

楊宇確實餓壞了，接過來就往嘴里塞，干硬的炒米剌得喉嚨生疼，他也顧不上了。徐霞客又起身，從墻角拿起一個陶壺，倒了點水遞給他：“慢點吃，別噎著。”

喝了水，楊宇才算緩過勁來。他看著徐霞客蹲在地上，用幾塊石頭支起個小陶鍋，又從外面舀了點雪回來，架在火上燒，動作熟練得不像個讀書人。

“徐先生……您這是要去哪里？”楊宇忍不住問。他記得徐霞客的游歷生涯持續了很久，不知道現在是他旅程的哪個階段。

“我打算先游黃山，再往浙東去。”徐霞客一邊添柴，一邊答道，眼睛望著跳躍的火苗，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期待，“久聞黃山奇絕，‘薄海內外無如徽之黃山，登黃山天下無山’，今日總算有機會親見了。”

楊宇心里一動。黃山！他穿越前沒爬完的山，竟然要在四百年前，跟著徐霞客本人一起爬？

可轉念一想，他又犯了愁。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現代人，穿著一身古怪的衣服，身無分文，在這明末亂世里，連下一頓飯在哪都不知道，更別說跟著徐霞客去翻山越嶺了。

徐霞客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等水開了，把麥餅掰碎扔進去，轉頭問他：“楊小弟之后有什么打算？”

楊宇苦笑一聲：“實不相瞞，我也不知道。家鄉是回不去了，往前……也不知道該往哪走。”

陶鍋里的水咕嘟咕嘟冒著泡，麥餅的香味漸漸散開。徐霞客看著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楊小弟若是不嫌棄，不如與我同行一段？”

楊宇猛地抬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雖不富裕，但多一人的口糧還是有的。”徐霞客笑了笑，眼神坦誠，“路上也好有個伴。看小弟雖狼狽，卻不像歹人，況且……”他頓了頓，目光在楊宇的速干褲上掃了一眼，帶著點好奇，“小弟身上似乎有不少我沒見過的新鮮事，路上若能聊聊，也算解悶。”

楊宇的心臟“砰砰”狂跳起來。

與徐霞客同行？親眼見證他筆下的名山大川？聽他講述那些游記里沒寫的細節？

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不，是掉下來一座金礦！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我愿意！徐先生，我跟您走！”

說完，他又覺得太激動了，連忙補充道：“只是……我沒什么本事，怕是會拖累您。”

“無妨。”徐霞客把陶鍋從火上挪開，遞給他一個粗瓷碗，“旅途之中，能相互扶持便是緣。來，先趁熱吃點粥。”

熱氣騰騰的麥餅粥下肚，楊宇感覺渾身都暖和了起來。他看著眼前這個穿著青布長袍的男人，火光在他臉上跳躍，那雙明亮的眼睛里，映著對遠方的無限向往。

四百年的時光距離，似乎在這一刻被一碗熱粥熨平了。

楊宇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里的粗瓷碗。

從今天起，他不再是那個在格子間里焦慮的運營，而是明末亂世里，一個跟著徐霞客踏遍山河的旅人。

他們的旅程，就從這座黃山腳下的破廟，從這碗冒著熱氣的麥餅粥，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