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嫵心頭一緊,剛要動手,林玉書卻已經伸手捏住蜈蚣的七寸,動作熟練得不像個養尊處優的人…?
竹(蜈蚣)在他指間劇烈扭動,毒顎兇狠地張開,他卻只是輕輕捏了捏,就把它扔進了窗外的草叢里。
“以前在村落時,見老鄉養過這東西。”
“據說有些異術能讓毒物認主,是真的嗎?”
古嫵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從沒告訴過任何人自己養蠱的事,林玉書這話像是試探,又像是隨口提起。
紗(藍閃蝶)在銅盆里不安地撞著,翅膀的磷粉簌簌落下,在符咒上燒出一個個細小的黑洞。
“山里的傳聞罷了。”
古嫵低頭擰開藥膏,指尖的傷口突然刺痛,像是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抬頭時,正看見林玉書望著銅盆的方向,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那層薄薄的符咒。
他忽然輕笑一聲,接過藥膏,小心翼翼地涂在她的傷口上。
“不管是什么,保護好自己最重要。”
林玉書的指尖帶著蜂蜜的甜香,觸到皮膚時,紗突然在銅盆里發出尖銳的振翅聲,銅盆邊緣的符咒瞬間燃起幽藍的火苗。
古嫵急忙掐了個滅火訣,再抬頭時,林玉書已經起身告辭。
“蜂蜜記得兌水喝。”
他走到門口,忽然回頭,目光落在她脈門處那道淺疤上。
“你的蝴蝶很漂亮,別讓它傷著自己。”
門關上的瞬間,古嫵癱坐在椅子上,紗從銅盆里飛出來,落在她的肩頭,翅膀不停蹭著她的臉頰,像是在撒嬌,又像是在示警。
她抬手撫著蝴蝶的翅膀,指尖觸到那片微涼的磷粉,忽然想起林玉書剛才捏著竹時,手腕內側那道和她相似的淺疤——也是淡粉色的,像是被什么毒蟲灼過的痕跡。
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銅盆的影子,像個沉默的符咒。
古嫵看著桌上的蜂蜜罐,剛剛她聞到了同類的味道,準確來說,妖的味道。
這個溫和得像春風的男人,或許藏著比她的蠱蟲更深的秘密。
暮色四合,山風帶著松針的清冽,輕輕拂過古嫵微蹙的眉尖。古嫵靠坐在一塊被夕陽曬得溫熱的青石上才終于看到被林玉書扔出去的竹。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枚雕成團扇形狀的玉佩——那是她母親留下的東西。
古嫵雖為半人半妖,化形卻是沒問題的,除了壽命比一般人長些,身體略微差些,好像也沒別的了。
……………
古嫵這幾日為了追查那只在廢棄工廠作祟的花妖,她幾乎沒合過眼。
花妖狡猾,善蠱惑人心,擅長隱匿氣息,幾番周旋下來,古嫵雖有解決之法,靈力也耗損了大半。
直到今晚,好巧不巧,古嫵又碰到了花妖。
古嫵在一處破敗的村落里堵住了對方,一番纏斗后,花妖被她打回原形,化作一朵蔫蔫的粉色芍藥,被她用縛妖索捆了個結實,扔進了隨身的乾坤袋里。
緊繃了數日的神經驟然松弛下來,疲憊和無助如同潮水般漫過四肢百骸,更多的思緒也涌了出來。
古嫵長長地舒了口氣,將頭往后仰,抵著破舊的木門,閉上眼感受著寧靜。
她想要自己理清思路,更想要自己靜下心來。
蟲鳴漸起,遠處村落的炊煙帶著淡淡的煙火氣飄來,混合著草木的清香,這是屬于人間的、讓她心安的味道。
該吃晚飯了……
她甚至有些恍惚,忘了自己是個需要時刻警惕周遭妖氣的兔妖,忘了母親還身處危機,忘了自己找尋的線索……
只當……自己是個尋常的山間過客…
幾縷青煙裊裊升騰,最后消散在暮色里。
古嫵唇角噙著一絲淺淺的笑意,連日來的緊張與戾氣,似乎都在這片刻的安寧中被撫平了。
她甚至開始盤算,等處理完花妖的事,要不要去學校旁不遠處那家據說味道極好的糖畫鋪,買一支纏著金絲的鳳凰糖畫——就像小時候,老奶奶牽著她的手,在家里自己畫的那種,………也許,會更好看。
就在這時,一股極淡的、卻又異常熟悉的氣息,若有似無地鉆入了她的鼻腔。
古嫵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了顫。
是妖氣。!
但不同于花妖那種帶著甜膩草木香的妖氣,這股氣息……冷冽、霸道,還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龍涎香,像是寒冬里破冰而出的蛟龍,渾身上下都透著生人勿近的凜冽,卻又偏偏帶著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屬于上位者的壓迫感。
她的心猛地一沉,方才還松弛下來的神經瞬間繃緊。
怎么會有妖氣?而且是這種等級的妖氣?
古嫵有些慌了,這片山域向來平靜,除了些不成氣候的小妖小怪,從未出現過能散發出如此厚重妖氣的存在。
…更何況,這氣息……她似乎在哪里聞過。
是在某次查找線索的時候?還是在某次誤入了其他妖地盤時?
記憶有些模糊,只記得當時那氣息的主人,一出場便讓周遭所有妖物都斂聲屏氣。
古嫵緩緩睜開眼,眸中已不見半分方才的慵懶,取而代之的是警惕與凝重。
她不動聲色地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絲微弱的靈力,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目光掃過四周,暮色漸濃的山林里,樹影幢幢,風聲鶴唳,卻看不出任何異常。
那股妖氣很淡,像是被什么東西刻意壓制著,可她不一樣,她,天生對妖氣有著超乎尋常的敏銳,老奶奶說,因為她是半妖的緣故。
是錯覺嗎?不…她不會聞錯的。
古嫵皺了皺眉,正想收回靈力,那股妖氣卻驟然變了。
仿佛是壓制它的力量被瞬間抽離,那股冷冽霸道的氣息如同掙脫了束縛的巨獸,猛地在空氣中炸開!
比剛才濃烈了何止十倍!
龍涎香的味道變得極具侵略性,混雜著一種淡淡的、仿佛來自深淵的幽冷,瞬間籠罩了整個山谷。
古嫵只覺得心口像是被一塊巨石狠狠壓住,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她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玉佩,生存的本能讓她想要立刻逃離這里——這是一種源自血脈的恐懼,對方的實力,遠超她的想象。
“誰?”
古嫵低喝一聲,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靈力在體內瘋狂運轉,做好了逃跑的準備,她知道自己打不過。
山林里靜得可怕,蟲鳴消失了,連風聲都仿佛凝固了。
只有那股濃得化不開的妖氣,如同實質般纏繞在她周身,帶著審視,帶著玩味,還有一絲……讓她莫名心悸的熟悉感。?
正恍惚時,一道黑影毫無預兆地從她身后的大樹上落下,帶著衣袂破空的輕響,穩穩地站在了她面前三步開外的地方。
古嫵猛地轉身,靈力瞬間匯聚于掌心,卻在看清來人模樣的那一刻,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個身著玄色錦袍的男子,墨發如瀑,僅用一根玉簪松松束著。
他的五官俊美得近乎妖異,尤其是一雙眼睛,瞳色比尋常人要深得多,像是盛著無盡的黑夜,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眼底深處卻翻涌著她看不懂的復雜情緒。
而他周身散發的妖氣,正是那股讓她心悸的冷冽與霸道。
“好巧,”
男子開口,聲音低沉悅耳,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
“古嫵。”
古嫵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認識他,或者說,他又找到她了…
古嫵見過他,成人禮那天,他來了,那時他便是以這樣的姿態,讓眾人俯首,并告誡自己不要再去找尋母親。
可他怎么會在這里?
無數疑問涌上心頭,古嫵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收斂了靈力,微微頷首。
他輕笑一聲,向前走了一步。他每靠近一寸,那股濃烈的妖氣便更甚一分。
“我勸你,放棄找你母親吧”
“不然,會很慘!”
他停下腳步,目光落在她腰間的玉佩上,眼神暗了暗。
他的目光太過直接,帶著一種探究,讓古嫵有些不自在地攏了攏衣襟。她能感覺到,他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她身上,而是……在她的玉佩上?
可是?為什么?據她所知,兔妖一族并不能威脅到他的存在。難道是……母親知道了什么?或者…獲得了什么……?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忽然從她的玉佩上移開,落在了她身后的乾坤袋上。
那里,正裝著被她制服的花妖。
“看來,你這幾日,過得并不輕松。”
他語氣平淡,卻像是洞悉了一切。
古嫵心中一凜,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她正想開口,他卻忽然伸出手,指尖帶著微涼的觸感,輕輕拂過她的鬢角。
古嫵渾身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動彈不得。
“你身上……有血腥味。”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
“這花妖的氣息,太吵了。”
話音未落,古嫵便感覺到身后的乾坤袋猛地一顫,隨即,那里面屬于花妖的微弱妖氣,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該死,真該死,她又弄丟了線索,這花妖身上,有母親的氣息!
她驚愕地回頭,只見乾坤袋靜靜地躺在地上,袋口敞開著,里面空空如也,那朵被縛妖索捆著的芍藥,連同縛妖索一起,都不見了!
夜色徹底籠罩了山林,月光從樹縫中灑落,在他俊美得近乎妖異的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古嫵看著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突然覺得,比起那只花妖,眼前這個男人,或許才是她此行最大的“禍端”。
而在古嫵神情更加緊繃的狀態下,他緩緩施法打開,里面赫然就是自己的母親——知荔。
他指尖的妖力散去,水鏡如碎裂的冰面般消融在空氣中,母親最后的笑容還凝在古嫵瞳孔里,帶著她想象中的溫柔,卻又隔著一層看不真切的霧。
“等等!”古嫵下意識地伸手去抓,指尖只撈到一片冰涼的虛空。
她甚至沒能看清母親身處何地,沒能問一句這些年她究竟去了哪里,那道玄色身影已消失在晨霧彌漫的林間,連帶著那股霸道的妖氣也散得干干凈凈,仿佛剛剛的一切都只是她過度疲憊后的幻夢。
只有掌心殘留的、被妖力灼過的微麻感提醒她那不是假的……
古嫵僵在原地,山間的風卷起她的衣袂,帶著清晨的涼意鉆進領口。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無助——像幼時在森林里與家人走散,明明知道就在不遠處,卻怎么也找不到那條回家的路。
追查花妖的線索、探尋母親失蹤的秘密……這些支撐著她連日奔波的執念,此刻突然像被戳破的紙鳶,飄飄忽忽地落下來,露出內里空茫的骨架。
她低頭看著腰間的玉佩,玉質溫潤,卻暖不了指尖的寒意。
母親是她踏上這條路的全部理由,可當線索真的以這樣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現,又被如此輕易地掐斷時………
而她…竟連追上去質問的力氣都提不起來。
就在這時,東方天際泛起魚肚白,第一縷晨光穿透云層,漫過山頂的樹梢,在她腳邊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
林間的霧氣被陽光染成淡金色,蟲鳴重新響起,帶著生機勃勃的暖意——原來天……已經亮了。
古嫵深吸一口氣,山間的草木清香里,她待了很久,古嫵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泥土的裙擺,又摸了摸乾坤袋里空了的夾層——那里本該裝著花妖的原形,如今只剩下一截斷了的縛妖索。
追查下去,會再看到母親的身影嗎?還是會卷入更深的漩渦…?連眼下這點安穩都保不住?
風掠過樹梢,帶著遠處鎮上早餐鋪飄來的豆漿香氣。
古嫵慢慢站直身體,將玉佩重新塞進衣襟,貼著心口的位置。指尖觸到手機屏幕的溫熱,像是觸到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媽…等我…等我!”
她轉過身,朝著下山的路走去。腳步不算快,卻很穩。
或許答案不會立刻浮現,但至少此刻,她想先回去給息星添好貓糧,想坐在教室里聽老師講那些“泛黃的知識”。
至于追查的線索……古嫵摸了摸心口的玉佩,那里似乎還殘留著水鏡里母親的溫度。
總會有答案的。
在那之前,她得先好好活著,活在每一個天亮的時刻里。
………
教學樓前的香樟樹影斑駁,晨露順著葉尖滴落,在地面洇出一小片濕痕。
古嫵剛踏上臺階,就被一道清亮的聲音叫住。
“古嫵!”
她回頭,林玉書正背著帆布包朝她走來,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皓腕上那串溫潤的玉珠——那是一件護身法器,能驅邪避穢。
古嫵思緒亂了。
林玉書不是妖嗎?
算了,并不重要。好歹是她下山交的第一個朋友……
林玉書看到古嫵眼下的青黑,眉峰微蹙,腳步也加快了些。
“你昨晚沒睡?”
他站定在她面前,目光掃過她微腫的眼尾。
“臉色差成這樣,跟被山精吸了精氣似的。”
古嫵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發現臉頰肌肉有些僵硬。她下意識地攏了攏鬢發,想遮住昨夜被那人碰過的地方,指尖觸到皮膚時,還能想起那瞬間的微涼。
“沒什么,”
她避開林玉書的視線,往教室方向走。
“可能是……山里露水重,受了點寒……”
林玉書跟在她身側,腳步輕快,玉珠隨著動作輕輕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
林玉書沒再說話,古嫵指尖無意識地絞著書包帶。
水鏡里母親的身影、他消失的背影、空了的乾坤袋……這些事,她不知道該怎么跟林玉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