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思院的正房陳設極簡，墻上掛著一幅《行軍布陣圖》，案幾上堆著幾卷竹簡，空氣中飄著淡淡的墨香。

李統領引著林羽進門時，一個身著常服的男子正臨窗而立，望著院中的銀杏樹出神。

那男子約莫三十出頭，身形挺拔，玄色錦袍上未綴任何紋飾，卻自帶著一種睥睨天下的氣度。

聽見腳步聲，他緩緩轉過身來——劍眉入鬢，鳳目深邃，鼻梁高挺，唇邊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正是史書上記載的“龍鳳之姿，天日之表”。

林羽的呼吸微微一滯。

這就是李世民，那個在玄武門之變中弒兄殺弟、卻又開創了貞觀之治的男人。

史書上的文字再鮮活，也不及親眼所見的萬分之一，尤其是那雙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

“草民林羽，參見秦王殿下?！绷钟鸸硇卸Y，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

李世民沒有立刻叫他起身，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目光從他的衣著掃到他的臉，最后落在他那雙沾著藥草痕跡的手上。

半晌，才緩緩開口：“不必多禮。聽說，是你救了元亨？”

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帶著一種天生的威嚴，卻又不似尋常權貴那般咄咄逼人。

“不敢稱救，只是略盡綿薄之力?！绷钟鹌鹕恚鬼鸬?，“酆王殿下吉人天相，本就有自愈之能?！?

“哦？”李世民挑了挑眉，走到案幾旁坐下，指了指對面的蒲團：“坐。本王倒是聽說，你用的法子，連太醫院的御醫都不曾見過？”

林羽坐下，剛想解釋，門外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侍衛捧著個錦盒匆匆進來，躬身道：“殿下，這是從東宮搜出來的，說……”

“說什么？”李世民的語氣瞬間冷了幾分。

侍衛的聲音有些發顫：“說里面是……是針對殿下的巫蠱之物，還有幾份……幾份毒藥配方。”

李世民打開錦盒，里面果然放著幾個扎滿了針的布偶，旁邊還壓著幾張泛黃的紙。

他拿起紙看了幾眼，臉色越來越沉，周身的空氣仿佛都凝結了。

林羽的心也提了起來。

東宮是李建成的住處，看來清算還在繼續。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李忠?！崩钍烂駥⒓埮脑诎笌咨?，聲音里聽不出喜怒。

“屬下在。”李統領立刻上前。

“把這些配方送到太醫院，讓他們看看?！?

“是！”

等李統領拿著配方離開，李世民才重新看向林羽，臉上的寒意散去，仿佛剛才的事從未發生。

“讓林郎中見笑了，府中瑣事繁多?！?

“殿下日理萬機，草民不敢打擾?！绷钟疬m時地低下頭。

他看得出來，李世民絕非表面這般平靜，那雙深邃的眼睛里，藏著太多的算計與隱忍。

“不礙事?！崩钍烂穸似鸩璞?，輕輕吹了吹浮沫，“本王今日找你來，是想問問醫術上的事。你既懂醫，可知長安城中，哪種疾病最是棘手？”

林羽略一沉吟，答道：“回殿下，依草民所見，莫過于痘瘡與時疫?！?

“哦？你詳細說說?！崩钍烂駚砹伺d趣，身體微微前傾。

“痘瘡傳染性極強，一旦爆發，往往死傷慘重?！绷钟鸾M織了一下語言，盡量用這個時代能理解的詞匯解釋，“而時疫多發生在春夏之交，水源污染、衛生不潔皆可引發，癥狀多為高熱、嘔吐、腹瀉，若是救治不及時，也容易成批死人?！?

李世民的眉頭漸漸皺起：“你說得沒錯。前幾年關中大旱，隨后便爆發了時疫，死了不少百姓。太醫院也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疫情蔓延?！?

他頓了頓，看向林羽，“你有辦法防治？”

這才是關鍵。林羽知道，自己能否在李世民面前站穩腳跟，就看接下來的回答了。

“辦法倒是有，只是……”林羽故意停頓了一下，觀察著李世民的反應。

“但說無妨?！崩钍烂竦难凵皲J利起來，“只要能救百姓，任何法子，本王都能給你支持?！?

“草民斗膽，有三策獻上?！绷钟鹕钗豢跉?，緩緩開口：“上策，是建立專門的疫病隔離區，一旦發現病患，立刻送往隔離區診治，避免交叉感染。同時，派醫官深入民間，教授百姓清潔水源、勤洗手、勤通風的道理，從源頭減少疫病發生?！?

李世民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隔離？這法子倒是新奇?？砂傩杖羰遣辉溉?，豈不是會引起恐慌？”

“所以需要官府出面，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林羽解釋道：“可以告訴百姓，隔離不是拋棄他們，而是為了更好地救治，還能保護家人不被傳染。同時，隔離區的醫者要善待病患，讓他們感受到朝廷的關懷?！?

李世民沉默著，手指輕輕敲擊著案幾，顯然在認真思考。

林羽繼續說道：“中策，是編撰通俗易懂的醫書，收集各地有效的民間驗方，由官府統一刊印，分發到各州各縣，讓地方醫者有據可依。再建立醫官考核制度，定期對各地醫者進行考核，不合格者取消行醫資格，保證醫者的水平。”

“這個法子可行?！崩钍烂顸c點頭，“本朝的醫書確實太過晦澀，尋常郎中根本看不懂。若是能編寫出通俗醫書，倒是能大大提高民間的醫療水平?！?

“至于下策……”林羽的語氣嚴肅起來，“是針對痘瘡的。草民聽說，得過痘瘡的人，終身不會再得。據此，草民想到一個法子，取痘瘡患者的痘痂，研磨成粉，吹入健康兒童的鼻腔，或許能讓他們提前產生抵抗力，降低感染后的死亡率。只是這法子風險極高，需要反復試驗才能推行?！?

這其實就是古代的人痘接種術，比西方的牛痘接種早了幾百年。

林羽知道這個法子有效，但也明白其中的風險，所以才列為下策。

李世民的眼睛亮了起來，猛地站起身：“你說的是真的？真能讓人不得痘瘡？”

“只是推測，還需驗證。”林羽不敢把話說滿，“而且，這法子需要大量的試驗者，還可能會有意外發生，必須慎之又慎?！?

“試驗的事，本王來安排！”李世民的語氣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天牢里有的是死囚，正好可以用來試驗！”

林羽心里咯噔一下。

他沒想到李世民會如此直接，用死囚做試驗，在現代是絕對不允許的，但在這個時代，卻似乎是理所當然。

“殿下，死囚也是人命……”林羽猶豫著開口，“不如……讓草民先在動物身上試驗，有了把握再用在人身上？”

李世民愣了一下，隨即笑道：“你倒是心善。也好，就依你說的，先在動物身上試驗。需要什么，盡管開口，太醫院的藥材、人手，你都可以調動?！?

“謝殿下信任！”林羽松了口氣，連忙道謝。

就在這時，李統領回來了，臉色凝重地對李世民低聲說了幾句。

李世民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對林羽道：“林郎中，今日就先到這里。你的三策，本王會仔細考慮。這幾日你就住在府中，李忠會安排你的住處?！?

“是。”林羽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識趣地起身告辭。

走出靜思院，林羽才發現自己的后背已經濕透了。

和李世民這樣的人打交道，每一句話都要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就可能萬劫不復。

但他也隱隱有些興奮，自己的建議似乎引起了李世民的重視，這意味著，他的大唐醫途，終于邁出了堅實的一步。

李統領將林羽帶到一座雅致的偏院，院子里種著幾株牡丹，雖然不是花期，卻也看得出平日打理得很用心。

“林郎中，這幾日你就住在這里吧?！崩罱y領的態度比之前恭敬了許多，“府里的規矩多，還望林郎中不要隨意走動，以免沖撞了貴人。”

“在下明白?！绷钟瘘c頭應下。

等李統領離開，林羽才有機會打量這間屋子。

陳設雖不如靜思院簡樸，卻也透著一股書卷氣，書架上擺滿了醫書，從《黃帝內經》到《神農本草經》，甚至還有幾本罕見的民間驗方集。

“看來秦王是真的重視醫術?！绷钟鹉闷鹨槐掘灧郊S手翻開，里面的字跡娟秀，像是女子所書。

他正看得入神，忽然聽到窗外傳來一陣壓抑的啜泣聲。

走到窗邊一看，只見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小丫鬟正蹲在墻角哭，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來格外可憐。

林羽猶豫了一下，推開門走了出去：“這位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難處？”

小丫鬟嚇了一跳，慌忙擦干眼淚，抬頭看到林羽，眼神里滿是警惕：“你……你是誰？”

“我是住在這院里的郎中。”林羽溫和地笑了笑，“看你哭得傷心，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小丫鬟的眼圈又紅了，哽咽道：“不是我……是我弟弟……他得了時疫，高燒不退，府里的醫官說……說沒救了……”

林羽心里一動：“你弟弟在哪？帶我去看看。”

“你？你能治好他？”小丫鬟半信半疑地看著他，“連醫官都束手無策……”

“不試試怎么知道？”林羽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快帶我去！”

小丫鬟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咬咬牙，領著林羽往后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