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門聲像擂鼓般震得人耳膜發顫，婦人手里的陶碗“哐當”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她臉色慘白地抓住林羽的胳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是……是官兵嗎？他們來抓誰？”
林羽按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這柳樹巷本就是貧民區，平時連個衙役都難得見到，怎么會突然有官府的人上門查訪？難道和玄武門之變的余波有關？
“別慌，先看看情況。”他低聲安撫，扶著墻站起身。
胸口的傷還在隱隱作痛，但此刻容不得他示弱。
剛走到院子中央，那扇本就破舊的木門就被一腳踹開，四個穿著黑色公服的漢子闖了進來，為首的是個留著絡腮胡的中年男人，腰間掛著把彎刀，眼神像鷹隼般銳利，掃過院子時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
“官爺，您……您有什么事？”婦人嚇得躲在林羽身后，聲音細若蚊蚋。
絡腮胡沒理她，目光落在林羽身上，眉頭皺了起來：“你是誰？”
“在下林羽，行醫的。”林羽挺直脊背，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不知官爺深夜到訪，有何貴干？”
“行醫？”絡腮胡上下打量他一番，視線在他胸口滲血的麻布上頓了頓，嘴角勾起抹嘲諷，“就你這病懨懨的樣子，還敢給人看病？”
林羽沒接話，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他知道，在這些見慣了生死的公差面前，辯解毫無意義，只能用實力說話。
果然，絡腮胡見他不卑不亢，倒也收斂了些輕視，指了指里屋：“聽說這家孩子生了痘瘡？我們奉了上面的令，來看看情況。”
林羽心里咯噔一下。
天花在古代是烈性傳染病，官府向來是發現一例就封鎖一片，嚴重的甚至會直接焚燒病患的房屋，難道他們是來……
“官爺，孩子剛退了燒，求求您別帶走他！”婦人“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眼淚瞬間涌了出來，“他爹早就沒了，就剩我們娘倆了，求您開恩啊！”
絡腮胡皺著眉踢開她遞過來的手：“少來這套！痘瘡是不治之癥，留著就是禍害，要是傳開來，整個城西都得遭殃！”
“官爺，這孩子還有救。”林羽上前一步，擋在婦人身前，“我已經用草藥控制住了他的病情，再過幾日便能好轉。”
“你說什么？”絡腮胡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痘瘡要是能治，天下的郎中都得拜你為師！小子，我看你是想錢想瘋了，連死人的生意都敢做？”
他身后的三個公差也跟著哄笑起來，眼神里滿是不屑。
林羽深吸一口氣，知道多說無益，側身讓開：“是不是瘋話，官爺一看便知。”
絡腮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帶著一個公差走進里屋。
沒過片刻，里面就傳來他驚訝的聲音：“咦？這孩子……”
林羽和婦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一絲希望。
很快，絡腮胡從里屋出來，臉上的嘲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難以置信。
他走到林羽面前，語氣緩和了些：“你真把這孩子的燒給退了？”
“是，用金銀花、蒲公英和馬齒莧配伍，外敷內服，剛退下去兩個時辰。”林羽簡潔地解釋，“這孩子雖然還沒脫離危險，但只要后續護理得當，活下去的希望很大。”
絡腮胡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問道：“你可知痘瘡的厲害？前兩年城西爆發過一次，死了上百號人，最后還是一把火燒了半條街才控制住。多少有名的郎中都束手無策，你憑什么說能治？”
“醫道無窮，貴在變通。”林羽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古人治不好的病，不代表現在也治不好。就像這痘瘡，雖烈，但究其根本也是熱毒入體，只要能找到清熱解毒的法子，未必不能治。”
他的話不卑不亢，既沒否定前人，也沒夸大自己，聽得絡腮胡眼神微動。
他沉默片刻：“跟我走一趟。”
林羽心里一動，抬頭看向絡腮胡：“官爺這……”
“別問那么多，去了你就知道。”
絡腮胡語氣恢復了冷硬，“放心，不是抓你，是有位貴人病了，太醫院的人都束手無策，或許你這野路子能有辦法。”
貴人？林羽的心猛地一跳。
武德九年的長安，能讓官府公差如此重視的貴人，會是誰？
“官爺，那孩子……”他看向里屋，有些放心不下。
“放心，我們不會動他。”絡腮胡難得解釋了一句，“等你回來接著治。”
婦人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塞給林羽一個布包：“林郎中，這里面是幾個麥餅，您帶著路上吃。您的大恩大德，我們娘倆這輩子都忘不了！”
林羽接過布包，揣進懷里：“好好照看孩子，按時給他敷藥喂水，我很快就回來。”
跟著絡腮胡走出柳樹巷，外面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
車輪上裹著厚布，行駛起來悄無聲息，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用的。
“上車。”絡腮胡拉開門簾。
林羽彎腰坐進去，車廂里鋪著厚厚的錦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與他身上的草藥味格格不入。他剛坐穩，馬車就動了起來，行駛平穩，幾乎感覺不到顛簸。
他撩開窗簾一角，借著朦朧的月光辨認方向。
馬車并沒有往皇宮的方向走，而是拐進了一條僻靜的街道，最終停在一座氣派的府邸門前。
朱漆大門上掛著兩個大紅燈籠，門環是銅制的獸頭，雖然沒有懸掛牌匾，但光是這規制，就知道主人身份不凡。
“到了。”絡腮胡打開車門。
林羽跟著他走進府邸，穿過幾重院落，一路上遇到的仆人都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院子里的燈籠照得如同白晝，卻安靜得詭異，只能聽到幾人的腳步聲在石板路上回響。
走到一座燈火通明的院落前，絡腮胡停下腳步，對守在門口的兩個侍衛低聲說了幾句。
其中一個侍衛快步走進去，片刻后又快步出來，對絡腮胡點了點頭。
“進去吧，小心說話。”絡腮胡拍了拍林羽的肩膀，語氣里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叮囑。
林羽點點頭，深吸一口氣，邁步走進院子。
正房的門虛掩著，里面傳來壓抑的咳嗽聲，聽起來格外痛苦。
他輕輕推開門，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
房間里站著幾個穿著青色官服的人，看樣式是太醫院的御醫。他們見到林羽，都皺起了眉頭，眼神里充滿了疑惑和輕視。
“這是誰？秦校尉怎么把個毛頭小子帶進來了？”一個留著山羊胡的老御醫不滿地嘀咕。
“就是，殿下的病豈是外人能看的？要是出了差錯，誰擔待得起？”另一個中年御醫附和道。
林羽沒理會他們的議論，目光落在炕上躺著的人身上。
那是個約莫二十歲的年輕人（此處年齡略做修改），面色潮紅，嘴唇發紫，正劇烈地咳嗽著，每咳一下都像是要把肺咳出來似的。
他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錦袍，雖然病得厲害，卻難掩眉宇間的英氣。
最讓林羽心驚的是，他的手指和腳趾末端都呈現出不正常的青紫色，這在現代醫學上叫杵狀指，多是心肺功能衰竭的癥狀。
“你就是林羽？”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林羽循聲望去，只見為首的是個須發皆白的老御醫，身著緋袍，腰間掛著銀魚袋，顯然是太醫院的院判級人物。
“是。”
“放肆！見到酆王殿下還不下跪！”老御醫厲聲呵斥。
酆王？林羽心里掀起驚濤駭浪。李淵的兒子里，被封為酆王的只有李元亨，是李世民的異母弟弟！
玄武門之變剛過沒多久，他怎么會突然病重？
他不敢多想，連忙跪倒在地：“草民林羽，參見酆王殿下。”
炕上的年輕人艱難地睜開眼，擺了擺手，聲音嘶啞：“免……免禮……咳咳……讓他……看看……”
老御醫還想說什么，卻被酆王一個眼神制止了。
他不滿地瞪了林羽一眼，退到一邊：“哼，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林羽站起身，走到炕邊。
他沒有像其他御醫那樣直接把脈，而是先觀察酆王的神色，又看了看他的眼瞼和指甲，最后才伸出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
脈象浮而急促，像是被什么東西阻塞著，搏動無力。結合他的癥狀，林羽心里有了初步判斷——這很可能是急性哮喘發作，并發了呼吸衰竭。
在現代，這種情況只要及時使用支氣管擴張劑和激素，就能迅速緩解，可在唐朝，沒有特效藥，很容易被當成不治之癥。
“殿下，您是不是覺得胸口發悶，喘不上氣？”林羽輕聲問道。
酆王虛弱地點點頭，又開始劇烈咳嗽起來，咳得渾身發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怎么樣？看出什么了？”老御醫在一旁陰陽怪氣地問，顯然不相信他能診斷出什么。
林羽沒理他，對守在旁邊的侍女說：“麻煩姑娘取些艾草和烈酒來，再找幾根銀針。”
侍女看了看老御醫，見他沒反對，連忙應聲而去。
很快，東西都取了來。
林羽拿起銀針，在火上烤了烤消毒，然后迅速刺入酆王胸前的膻中穴和背后的肺俞穴。
他的動作又快又準，看得旁邊的御醫們都愣住了——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施針手法，既不像傳統的補法，也不像瀉法，反而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
“你這是……什么針法？”老御醫忍不住問道。
“只是些粗淺的法子，能暫時緩解殿下的胸悶。”林羽一邊說著，一邊點燃艾草，在銀針周圍輕輕熏烤。
艾草的煙氣帶著特殊的芳香，彌漫在房間里。
沒過片刻，酆王的咳嗽漸漸平息了，呼吸也平穩了許多。
他驚訝地看著林羽，眼神里露出一絲生機：“我……我好像舒服些了……”
“真的？”旁邊的侍女驚喜地叫道。
御醫們也都驚呆了，紛紛圍上前來，仔細觀察酆王的神色，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林羽拔出銀針，對侍女說：“再取些麻黃、杏仁、甘草來，各三錢，用水煎一刻鐘。”
“麻黃？”老御醫臉色一變，“胡鬧！殿下本就氣促，麻黃性烈，會加重病情的！”
“老先生放心，我只用三錢，配上杏仁和甘草，不僅不會加重病情，還能宣肺平喘。”林羽語氣肯定，“這是《傷寒論》里的麻黃湯，只是略作調整，適合殿下的癥狀。”
老御醫還要爭辯，酆王卻虛弱地開口：“按……按他說的做……”
老御醫沒辦法，只能恨恨地瞪了林羽一眼，讓侍女去煎藥。
趁著煎藥的功夫，林羽又用烈酒擦拭過的麻布，輕輕按摩酆王的胸口和背部，幫助他放松肌肉，促進呼吸。
他的動作輕柔而專業，看得周圍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在他們看來，郎中給貴人按摩，簡直是聞所未聞。
一刻鐘后，藥煎好了。
林羽親自試了試溫度，然后讓侍女喂給酆王。
藥液剛下肚沒多久，酆王就長長舒了口氣，臉色明顯好轉，嘴唇的青紫也消退了些。
“舒服多了……”他靠在枕頭上，眼神里終于有了些神采，“你叫林羽是吧？你這醫術，倒是奇特。”
“草民只是略懂皮毛，讓殿下見笑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侍衛快步走進來，對酆王行了個禮：“殿下，秦王殿下派人來問，您的病情如何了？”
秦王殿下？
林羽的心猛地一跳。
李世民！
他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下，和這位未來的千古一帝產生了交集。
而他不知道的是，這場意外的診療，不僅改變了酆王的命運，更讓他自己，一步步卷入了大唐初年的風云變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