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墜。

沒有光，只有腥臭的罡風如銼刀刮過陸沉裸露的頭皮。裹傷口的破布早被撕碎，白發在氣流中寸寸崩解成灰。他蜷起身子，將獸皮殘圖死死按進胸口的潰爛傷處——皮肉腐壞處竟成了最安全的藏寶囊。

“砰！”

脊背砸進泥沼，腐葉濺起三丈。

陸沉陷在墨綠色泥漿里，毒泡從口鼻瘋狂涌入。蝕文反噬的灼痛混著沼毒啃噬內臟，視線迅速模糊。

**不能暈…**

他猛地咬穿舌尖！

劇痛刺激下，右手狠狠插進腰間潰爛的皮肉，摳出那枚沾血的降淵符。符上厭靈石髓幽光一閃，周遭毒沼如避蛇蝎般退開三尺，形成短暫的安全氣罩。

“咳…咳咳！”陸沉吐出半口黑血，掙扎爬出泥潭。

眼前是顛覆認知的煉獄。

第六層**瘴林境**，無天無地。

萬丈高的**腐骨巨樹**交錯成穹頂，樹身流淌著熒綠膿液。藤蔓在枝椏間蠕動，仔細看竟是半融化的修士殘尸被菌絲黏成索橋。空氣里彌漫甜膩的腥氣，吸一口便覺神魂搖晃。

“沙沙…”

左側菌叢傳來異響。陸沉攥緊礦鎬伏低，卻見一具“尸體”正被絳紫色藤蔓拖拽。那藤蔓尖端裂開七瓣口器，插入尸體后腦吮吸。隨著汁液吸入，藤身浮現一張模糊人臉——正是昨日與陸沉同隊的礦奴！

“噬…噬魂妖藤！”陸沉頭皮炸開。

《穢土百草圖》記載過這東西：食腦摹形，藤蔓所及皆是它的耳目！

他屏息后撤，腳踝卻驟緊——

另一根妖藤纏了上來！口器直刺腳筋！

**燃！**

陸沉瞳孔收縮。頭頂僅存的灰發徹底化塵！

十載壽元換一息凝時。

他揮鎬斬斷妖藤，粘稠的綠血噴濺在臉上，蝕得顴骨露出白骨。劇痛中，胸口獸皮殘圖突然發燙！一縷金紋從潰爛的皮肉鉆出，順著手臂蔓延至礦鎬——

**咔嚓！**

鎬刃觸到妖藤斷口的剎那，藤蔓內竟傳出礦奴臨終的嘶吼：

“西北…尸苔洞…笛聲…”

“殘留記憶？”陸沉驚駭收手。

金紋已縮回獸皮，仿佛從未出現。

他割下妖藤未消化的半截尸體，從其肋骨間抽出一把**骨匕**。匕身刻著蠅頭小字：“九葉澤蘭，尸苔洞西三百步，獻顱者可避瘴潮”。

獸皮殘圖上的九葉毒草…尸苔洞…

所有線索指向西北！

---

**三日后·尸苔洞外**

陸沉趴在腐葉堆里，白骨化的右手指節深插泥中。

前方巖洞口爬滿肉瘤狀苔蘚，苔蘚間隙伸出數百條人類手臂，隨洞內飄出的笛聲抽搐搖擺。

笛音詭譎，時如兒啼，時似婦泣。

每響一聲，陸沉太陽穴便針扎般劇痛——蝕文反噬竟被笛音催動了！

“阿礫…”他盯著洞口身影，齒縫滲血。

少年礦奴跪在尸苔叢中，頭頂懸浮著三縷黑氣。那是陸沉塞給他的降淵符所化，此刻正被笛音抽絲剝繭般吞噬！

“蠢貨！符是這么用的？”陸沉暗罵。

降淵符需以精血溫養，遇險時爆開符力可暫避瘴毒。阿礫卻將符供在體外，簡直像給惡鬼上香！

“嗥——！”

洞內笛聲驟厲！尸苔上的手臂暴長三尺，抓向阿礫天靈蓋！

陸沉暴起！

骨匕割開手腕，血潑在尸苔上。肉瘤苔蘚遇血瘋長，瞬間纏住所有手臂。趁此間隙，他撲倒阿礫滾進巖縫！

“陸…陸哥？”阿礫眼神渙散，“笛子…好聽…”

“聽個屁！”陸沉一耳光抽醒他，“符呢！”

阿礫哆嗦著從懷里摸出降淵符，符上已布滿蛛網裂痕：“有個仙女…說供著符…就能救我娘…”

“仙女？”陸沉心頭警鈴大作。

能操控瘴林尸苔的，只能是《百草圖》里記載的**骨笛姥姥**——專食修士腦髓的毒修老怪！

洞內笛聲停了。

陰冷的笑聲從苔蘚深處滲出：

“小老鼠…壞姥姥的餐前曲…”

巖縫突然閉合！肉苔分泌出強酸黏液！

陸沉將阿礫踹向洞口，自己反身迎向閉合的巖壁。染血的骨匕猛刺肉苔，匕身金紋再現——

**蝕文·洞幽！**

鬢角無發可焚，右臂白骨卻咔咔開裂！

十五載壽元灼燒中，肉苔內部結構纖毫畢現：

核心處蜷縮著一名紫衣少女，她手握人腿骨笛，脊椎連接著所有尸苔菌絲！

“找到你了！”陸沉骨匕脫手，如毒蛇鉆向少女后頸！

少女冷笑不避，骨笛輕轉——

“嗚嗡！”

次聲波轟然爆開！陸沉右臂白骨寸寸龜裂，蝕文金紋被生生震散！更可怕的是，他胸口潰爛處傳來撕裂感，獸皮殘圖竟在笛音中自行蠕動，要破體而出！

“蝕天獸皮？”少女眼中爆出貪婪綠光，“你這礦奴倒是份大禮！”

無數菌絲從她袖口射出，直插陸沉胸膛！

生死關頭，陸沉做了一件讓少女愕然的事——

他抓起阿礫懷中的降淵符，狠狠拍在自己胸口！

“爆！”

符箓中封存的厭靈石髓轟然炸開！

厭靈之力對修士如砒霜，對瘴林妖物更是劇毒。菌絲觸到石髓粉末瞬間焦黑，少女慘叫著縮回洞內。爆炸氣浪將陸沉轟飛，獸皮殘圖被沖擊力頂進肋骨間隙，暫時卡死。

陸沉撞在腐骨樹上滑落，右臂只剩肘部以上半截白骨。

阿礫癱在不遠處，手中緊握著半塊焦黑的餅——那是他娘省下的口糧。

“走…”陸沉用骨茬刺穿大腿保持清醒，“西北三百步…九葉澤蘭…”

“那你…”

“再廢話一起死！”

阿礫含淚踉蹌奔逃。陸沉卻爬向尸苔洞，用斷臂蘸血在洞口寫道：

**“飼童攜寶奔東北”**

——禍水東引！

洞內傳來少女癲狂的尖笑：

“好狠的餌！姥姥喜歡！”

---

**尸苔洞深處**

陸沉被菌絲倒吊在洞頂。

紫衣少女赤足踏在血泊中，指尖撫過他裸露的肋骨。那里嵌著獸皮殘圖，邊緣九葉草紋路正幽幽發亮。

“礦奴的身子，蝕天族的寶…”少女的骨笛劃過陸森森白骨，“說說，怎么從穢土境偷渡的？”

陸沉默然運轉蝕文。

丹田卻空空如也——這妖女的笛音竟能鎖死道塵！

“倔？”少女笛尾戳進他肩胛骨縫，“知道蝕天族怎么滅族的嗎？”

她突然湊近，唇瓣貼著陸沉耳廓呵氣如毒瘴：

“他們刻寫蝕文太貪心…被天道…吃了。”

陸沉瞳孔驟縮！

“怕了？”少女嬉笑著抽笛，“給你條活路——”

笛尾挑起他的下巴：

“當姥姥的蝕文爐鼎。我吹笛子催動蝕文，你燃壽元施術…五五分賬，如何？”

陸沉喉結滾動，嘶聲問：“…能殺監工？”

“第七層的臭蟲？”少女不屑，“殺干凈都行！”

“好。”陸沉垂眼，“但我壽元將盡…”

“簡單！”少女甩出一顆蠟丸，“此乃‘奪舍蠱’，你找個童子種下，蠱成時吸他五十年壽元反哺己身…”

她指向洞外阿礫消失的方向：

“比如…那個小蠢貨？”

陸沉盯著蠟丸。

腐潮毒瘴沒讓他低頭，蝕文焚壽沒讓他屈服，此刻指甲卻掐進掌心腐肉。

菌絲將他甩到地面。

少女腳踝銀鈴輕響，哼著歌去取控蠱的母蟲。

陸沉爬向蠟丸，斷臂骨茬在巖石上磨出火星。

就在指尖觸到蠟封的剎那——

他猛地用頭撞碎蠟丸！

蠱蟲濺入口腔，被森白牙齒狠狠嚼碎！

“你找死！”少女返身一掌劈來！

陸沉卻張口噴出蠱蟲尸漿，混著蝕文金紋的血沫濺了她滿臉！

“啊啊啊！”少女捂臉慘叫。

蠱蟲尸毒混著陸沉蝕文反噬的焚壽之力，在她皮肉上蝕出金黑交錯的腐痕！

趁她視線模糊，陸沉骨爪插進巖壁縫隙——那里布滿尸苔根須。獸皮殘圖在胸口狂跳，金紋順斷臂注入苔根！

**蝕文·飼靈！**

雙腿血肉瞬間枯萎！

尸苔根須吸飽蝕文之力，巨蟒般絞住少女腳踝！

“賤奴！”少女骨笛狂震，音波削斷苔根。

但陸沉已借反沖力倒飛入洞窟暗河！

“轟！”

他砸進腥臭河水前，最后瞥見少女撕下腐爛的臉皮，露出底下森白的顱骨。骨頭上刻滿與獸皮同源的蝕文！

“原來…你也是爐鼎。”陸沉咳著血沫沉入水底。

---

**暗河伏骨灘**

陸沉被沖上尸骸堆積的河灘。

右臂齊肩而斷，雙腿干癟如枯柴。胸口獸皮殘圖吸飽了血，九葉草紋路蔓延到鎖骨，形成妖異的刺青。

他爬向一具新鮮修士尸體，啃噬其懷中的解毒丹。

丹藥入腹，腿肉竟緩慢豐盈起來——這毒修的丹以命補命！

喘息片刻，陸沉從修士顱骨內摳出一枚玉簡。

神識探入，三字如冰錐刺入魂海：

**《飼蠱經》**

**——骨笛姥姥著**

玉簡末尾附著一張地圖，標注著數十個“爐鼎埋蠱點”。最近一處就在西北三百步…九葉澤蘭叢！

阿礫！

陸沉抓起尸體的劍撐起身子。

劍鋒倒映出他的臉：蝕文金紋從鎖骨爬上右頰，如活的刺青。

瘴林深處傳來少女的骨笛聲，這一次，笛音裹挾著滔天怨毒：

“爐鼎…該回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