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妄城的霧又濃了幾分，濕冷的水汽裹著若有似無的哭腔，纏在青石板路上。莫長安蹲在城隍廟前的老槐樹下，指尖捏著剛落地的簽，竹簽上“鏡花水月，人心是魘”八個字被霧打濕，朱砂暈開些許，倒像洇了點血痕。

“又是這種沒頭沒尾的簽。”唐曉雨揣著手站在旁邊，呵出的白氣瞬間被霧吞了，“這城邪門得很，咱們查了三天，死者要么說看見‘故人’，要么說摸到‘舊物’，最后都跟中了邪似的往護城河跳，尸檢連點邪氣殘留都找不到，倒像是……自己心甘情愿往下跳的。”

蹲在莫長安肩頭的黑貓“墨團”忽然動了動耳朵，尾巴尖掃了掃他的臉頰，隨即縱身躍下，四爪踏在濕漉漉的石板上，沒入街角的霧里。沒等兩人跟上，就聽見前頭傳來“喵”的一聲，帶著點急促的警示。

兩人追過去時，正見墨團對著一面斑駁的銅鏡弓著身子，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呼嚕聲。那銅鏡嵌在一戶廢棄宅院的墻根下，鏡面上蒙著層灰，卻奇異地沒沾半點霧氣，鏡中映出的不是宅院，竟是片黑漆漆的水域，水面上飄著個模糊的人影，看輪廓竟有幾分像三天前跳河的那個繡娘。

“這鏡子……”唐曉雨剛要伸手碰，被莫長安一把拉住。他指尖搭在鏡沿，一絲靈力探進去，只覺一股冰涼的氣息順著指尖往上爬，腦子里竟莫名閃過段零碎的畫面——繡娘坐在河邊哭，手里捏著塊沒繡完的帕子，帕上的鴛鴦缺了只眼睛，她邊哭邊說：“你怎么不等我……”

“是心魔。”莫長安猛地收回手，指尖泛著點白，“這鏡子能勾人心里的執念，把‘無’的念想變成‘有’的幻象。繡娘心里念著未嫁的郎君，鏡子就給她造了個‘郎君在河里等她’的魘，讓她自己走下去。”

“那之前的死者……”

“要么念著逝去的親人，要么記著沒了的舊物，都是被這‘鏡魘’勾了魂。”莫長安看向墨團，“墨團，能找到這鏡子的源頭嗎？”

墨團蹭了蹭他的褲腿，轉身往城中心跑。兩人跟著它穿街過巷，越往中心走，霧里的哭腔越清晰，到后來竟像有無數人貼在耳邊低語，說的都是些“我等你”“你回來”的話。唐曉雨咬著牙攥緊了槍，額角滲出汗——她腦子里竟也閃過個畫面，是小時候弄丟的那只大黃狗，狗蹲在老家門口搖尾巴，像是在等她。

“別聽，別想！”莫長安察覺她不對，趕緊從懷里摸出張黃符，指尖燃了靈力按在她眉心。符紙化作道暖光沒進去，唐曉雨打了個激靈，那些低語才散了，她喘著氣點頭：“謝了……這玩意兒太邪門了。”

“是‘無妄’二字的門道。”莫長安邊走邊道，“無妄城，名里帶‘妄’，本就易生虛念，再被人用這鏡魘攪和，執念重的人進來，根本扛不住。”

說話間，墨團停在了一座塌了半邊的閣樓前。閣樓牌匾上刻著“鏡鋪”二字，院里堆著數十面大大小小的鏡子，有銅鏡、木鏡，甚至還有面巴掌大的銅菱鏡，正對著門口，鏡中映出的赫然是莫長安的臉——只是鏡里的“他”嘴角勾著笑，眼神卻冷得像冰，手里還捏著支簽，簽上的字是“回頭是岸，晚了”。

莫長安瞳孔微縮，沒等他反應，系統突然響了：“叮！檢測到域外邪器‘萬妄鏡’碎片，當前聚集數量：十七。碎片以‘執念’為食，聚齊三十片可化‘無妄獄’，吞噬整座城的生魂。”

“域外邪器？”唐曉雨皺眉，“又是那些邪魔搞的鬼？”

“十有八九。”莫長安盯著院里的鏡子，“這些碎片散在城里，互相勾連織了張魘網，咱們拆了墻根那面沒用，得找到主碎片，也就是控制這些小碎片的‘母鏡’。”

話音剛落，閣樓深處傳來“咔噠”一聲，像是有鏡子被挪動了。墨團“喵”了一聲沖進去，兩人跟上時，正見閣樓正中央立著面一人高的銀鏡，鏡身刻著密密麻麻的紋路，紋路里滲著黑血，鏡中映出的不是閣樓，而是片灰蒙蒙的天，天底下站著個穿黑袍的人，背對著他們，手里正往鏡上貼碎片。

“找到了。”莫長安摸出三枚銅錢往地上一拋，銅錢落地成“坎卦”，卦象顯示“水澤節，待時而動”。他按住要往前沖的唐曉雨，“別急，母鏡有邪氣護著，硬闖會被它勾走執念。你幫我穩住心神，我去破它的魘。”

唐曉雨點頭，握緊槍守在他身后。莫長安深吸口氣，指尖捏著簽，一步步走向銀鏡。鏡中的黑袍人似乎察覺到了，緩緩轉過身——那張臉竟和莫長安長得一模一樣，只是臉上沒半點表情，開口時聲音也分毫不差：“你不是想知道‘簽’的盡頭是什么嗎？進來，我告訴你。”

霧里的低語突然又涌上來，這次都沖著莫長安說：“你看，這才是真的你……”“別守著那些規矩了，簽能算盡萬物，你也能……”

莫長安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神亮得很，他舉起手里的簽，對著銀鏡朗聲道：“簽算的是因果，不是心魔。我守的是破案的道，不是鏡里的魘！”

話音落，他指尖的簽“咔嚓”斷成兩截，斷口處迸出道金輝，直刺銀鏡。銀鏡劇烈晃動起來，鏡中的“莫長安”扭曲變形，那些刻在鏡身的紋路開始流血，院里的小鏡子紛紛碎裂，霧里的低語哭腔瞬間消失，連彌漫的濃霧都散了些。

“嗷——”銀鏡里傳出聲慘叫，黑袍人化作道黑煙想跑，墨團猛地撲上去，一爪子拍散了黑煙，黑煙里掉出塊黑漆漆的碎片，落地就化了灰。

銀鏡徹底暗了下去，成了面普通的鏡子。莫長安撿起地上的碎簽，看向唐曉雨：“應該是成了。”

唐曉雨剛點頭，就見遠處跑來個老卒，邊跑邊喊：“官爺！不好了！城西的河……河里浮上來好多東西！”

兩人對視一眼，趕緊往城西跑。到了河邊才發現，河面上漂著的竟是些木頭人、布偶，還有些沒繡完的帕子、舊書信——都是之前死者心里念著的“舊物”，如今鏡魘破了，這些幻象也跟著散了，露了原形。

只是河中心還漂著樣東西，是面小小的玉鏡，鏡面光滑，沒映出任何東西，只在邊緣刻著個極小的“邪”字。

莫長安盯著那玉鏡，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鏡魘破了，可那“萬妄鏡”的碎片，分明只找著十六片。

還有一片，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