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旭陽輕輕走到她面前。月光下，他抬起的手在空中頓了頓，最終輕輕搭在她肩上。

“方格，“他的掌心傳來溫暖的溫度，“這世上沒有完美的家庭。“

又隔了一會，“我也是，我也沒有完美的家庭。“

一滴淚砸在他手背上，在月光下晶瑩如露。白旭陽的手微微顫抖，卻始終沒有收回。

方格輕輕將他的手從肩頭移開，指尖還帶著未干的淚痕。“老白，“她的聲音輕得像夜風，“你相信人能穿越嗎？“

白旭陽怔了怔，月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你說什么？“

“我是說，“方格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把十年的重量都傾吐而出，“也許現(xiàn)在的我，是從十年后回來的那個方格。就像今晚發(fā)生的一切，我都早已知道。我本該……改變這一切的。“

她的目光越過白旭陽，望向遠處搖曳的樹影，“我改變了本該絕交的朋友，改變了辱罵我的老師，也改變了……“視線與他對視一瞬，又低下頭去，“可我沒能……“

夜風拂過兩人之間的空隙，白旭陽沉默片刻，月光在他眼中流轉(zhuǎn)。

“我當然相信。“他打斷方格的自責，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白旭陽突然問道，目光灼灼，“那時候我就覺得，你看我的眼神……很特別。“

他向前一步，月光將兩人的影子重疊：“但不管是從十年后回來的你，還是現(xiàn)在的你，都只是方格。不管現(xiàn)實怎么改變，你心里的那個疤……更重要，不是嗎？“

這番話像一捧清冷的泉水，猝不及防地澆在方格心頭。此刻手指又開始微微發(fā)燙，她猛地抬頭，在月光下仔細端詳著少年的臉龐——那一刻，她荒唐地覺得，站在面前的，或許也是一個穿越時光而來的靈魂。

思緒突然瓢回十年后家中的小房間——緊閉的窗簾，墻上蔓延到裂縫，和發(fā)呆失業(yè)的她。那個時候，她身邊沒有張萍，沒有白旭陽，也沒有所謂的未來，甚至腦子里還有一個荒唐的想法∶就這樣結(jié)束……

那晚的方格不爭氣，在小房間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尖銳的物品，在沉默里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第二天那份鍋里的白粥，又讓她不得不放下那個荒唐的想法。

只是來到這里后，她開始回顧，她有姜悅涵這個風風火火的朋友，也有時刻關心的三爺還有爸媽和弟弟，只是那時的她好像病了，觸摸不到這些溫暖。

她有點想回到哪個世界了，那個現(xiàn)實的世界，雖然，她放不下這里的一切。

和白旭陽分別后，方格回到家中。房間內(nèi)安靜得出奇，三爺已經(jīng)休息，地上被李紅梅收拾得干干凈凈，完全不像剛打過架的樣子。方志雄不見蹤影，母親紅腫的眼睛卻暴露了一切。

“他呢？“方格輕聲問。

“不知道。“李紅梅擰干毛巾。

“媽，你為什么不和爸爸離婚。“這句話憋了十年，方格一直覺得母親的縱容才讓這個家變成這樣。

毛巾“啪“地掉進盆里，“這話只說一次，以后別提了。“李紅梅的聲音發(fā)顫，“你爸爸只是病了……“

那晚，李紅梅第一次坐下來和方格吐露實情。父母雙亡的方志雄在太奶奶去世后，加上生意挫敗，患上了躁郁癥。又或許更早——早在他失去雙親的那個雨夜，病根就已種下。

離婚對這個家來說，太過殘忍。

月光透過枝丫和窗戶，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方格看著母親沉重的背影，聽著屋內(nèi)三爺?shù)镊暎蝗幻靼祝河行﹤葱枰藖碇斡鴲郏俏ㄒ坏牧妓帯?

接下來兩天，方格都能在客廳桌上看到熱乎的雞架，卻沒見到買的人——方志雄。李紅梅照常拉起卷簾門營業(yè)，三爺頂著紗布包的頭，騎小電驢送方格上學。

直到端午這天，教室掛滿彩帶氣球，窗戶上零零星星掛了一些許昕親自包的粽子，除了寓意端午安康，也寓意各位高考高“粽“。空氣中飄著零食香，混合著淡淡的粽葉香。

“親愛的方格～“張萍在高中的最后半個學期混上了宣傳委員，負責了這次許昕讓組織的端午晚會，她轉(zhuǎn)過來對著方格，拿著節(jié)目單眨著大眼睛，“還差一個節(jié)目呢，幫幫我嘛～“

方格故意板著臉：“求我啊～“

“求求你啦！“張萍雙手合十，“你最好了！“

“那我唱《最好的未來》吧。“方格笑著說，眼神瞟向教室后排的白旭陽。

下午的聯(lián)歡會熱鬧非凡。班主任宣布拍集體照時，同學們歡呼著涌向講臺。“方格！快過來！“張萍在前排使勁揮手，小辮子跟著一甩一甩。

方格站在原地沒動。記憶中的這一天，她躲在廁所里哭紅了眼睛，因為三爺?shù)膫惨驗槎宋缜暗膸滋欤瑥埰嫁D(zhuǎn)學了。

而現(xiàn)在，一切都不一樣。

“怎么了？“白旭陽不知何時站在她身邊，從口袋里掏出兩塊大白兔奶糖，“給，新的一年，吃點甜的，一切都會變好的。端午安康嘛！“

方格想起當年同樣的場景，盯著熟悉的包裝紙：“你為什么總是帶兩塊糖？“

“啊？“白旭陽的耳朵尖紅了，“今天剛好帶了，剛好兩塊……“

“特意給你帶的“——這句話在他喉嚨里打了個轉(zhuǎn)，又咽了回去。

方格撲哧笑了，接過糖果，任憑手腕又開始發(fā)燙的手串，拉著白旭陽的手跑向人群：“走，拍照去！“

咔嚓一聲，這一次，照片里終于有了她的笑臉。

“接下來有請三班最帥——白旭陽！“主持人張萍的介紹引來一陣尖叫。白旭陽抱著吉他走上臺，修長的手指撥動琴弦：“感謝命運，我們曾那么靠近……“他的目光穿過人群，落在方格身上，歌聲溫柔得像專門唱給她一個人聽。

輪到方格時，她深吸一口氣：“這首歌送給所有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目光掃過張萍、蕭紅，最后停在白旭陽身上，“每種色彩都應該盛開……“歌聲清澈動人。

唱到高潮時，白旭陽站起來鼓掌，眼睛里閃著光。班上同學小聲討論著，全然不顧一旁許昕的臉色。

十八、

晚會結(jié)束后，方格和白旭陽并肩走在放學的路上。

“白旭陽。“方格突然停下腳步，轉(zhuǎn)身面對他。少年疑惑地低頭，看見女孩被夕陽映紅的眼睛里盛滿堅定。

“我們考同一個城市的大學吧。“方格一字一句地說，聲音輕卻清晰，“一起努力。“

白旭陽愣住了，喉不猶豫地上下滾動。“好。“他最終只說出這一個字，卻鄭重得像在宣誓。藏在口袋里的手悄悄攥緊了剩下的那兩顆大白兔奶糖。

晚上的餐桌上，昏黃的燈光籠罩著四張沉默的臉。失蹤兩天的方志雄回來了，衣服皺巴巴的，下巴上冒出一層青黑的胡茬。他低著頭，筷子機械地扒拉著碗里的米飯，仿佛那是需要專注研究的難題。

李紅梅給每個人盛了滿滿一碗飯，又往三爺碗里夾了塊雞架：“爸，多吃點。“

三爺頭上的紗布在燈光下格外顯眼，卻沒提那件事，只是笑呵呵地夾起雞架：“嗯，今天的味道不錯。“

方志雄的筷子頓了一下，盯著碗：“……爸，對不住。“

三爺擺擺手：“吃飯，吃飯。“

方格坐在一旁，看著眼前的四個人——父親低著頭，母親撐著笑容，外公假裝若無其事，方巖笑得燦爛如白癡。她忽然想起白天聯(lián)歡會上唱的歌：“每種色彩都應該盛開“。還有白旭陽那一句，“這世上沒有完美的家庭“

這個家，不該就這樣被蒙上灰蒙蒙的霧。

她深吸一口氣，夾了塊雞架放到方志雄碗里：“爸，你也吃。“

方志雄猛地抬頭，眼眶泛紅，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是點了點頭，悶聲說：“……好。“

方格低頭看了眼手串，這次竟沒有發(fā)燙，只是手串的其他珠子突然又多些裂紋。

飯桌上依舊沉默，但沒人摔碗，沒人爭吵。窗外，一輪滿月懸在夜空，清冷的月光灑進來，混合著昏黃的燈光，照在每個人身上。

或許，這就是家的意義——即使裂痕還在，一家人依然選擇坐在一起，吃一頓飯。

這天晚上，她躺在臥室的床上，仔細地觀察起手上的這個手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