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溪水般潺潺流過,兩年的小學時光悄然逝去。在朱筱雅那份對學習近乎執拗的認真、對原則的堅守、以及不服輸的勁頭的影響下,黎星宇也悄然發生著變化。
曾經街頭巷尾那股子“孩子王”的痞氣漸漸淡去,像退潮的溪水,留下更清朗的河床。
昔日一起瘋玩的伙伴們也陸續入學,有了各自新的小圈子,往來自然稀疏了些。
但鄰里間那份淳樸的情誼并未因此冷卻,依然如老榕樹的根須般盤繞交織,誰家需要搭把手,吆喝一聲,總有人應。
或許是緣分使然,升入三年級,黎星宇和朱筱雅依舊是同桌。隨著課業加深,兩人朝夕相處的時間更多了,關系也愈發融洽,竟成了班上少有的“模范同桌”。
全班二十對同桌,男女搭配的占了十八對。課桌上畫“三八線”是常態,男孩子們往往在老師“偏袒”女生的氛圍里“忍氣吞聲”。
像他們這樣和睦的實屬難得,當然,也少不了幾對“歡喜冤家”,為平淡的學習生活增添了不少笑料和談資。
然而,好景未必長久。這天下午,朱筱雅紅腫著眼睛,神情憔悴地走進教室,默默地坐到座位上。她像一只被雨水打濕翅膀的小鳥,失去了往日的靈動與神采。
這節課是語文老師的故事課。每周四下午的第一節,老師都會搬把椅子坐在講臺邊,帶來不同的故事書,用溫柔的聲音為孩子們打開一個個奇妙的世界。對孩子們來說,這是每周最期待的時光之一。
可今天,黎星宇的心思全然不在故事上。他的目光緊緊鎖在身旁低垂著腦袋的朱筱雅身上。她紅腫的眼眶,未干的淚痕,以及那不同尋常的沉默,都像針一樣扎在他心上。
平時的故事課,她總會拿出自己未看完的書,安靜地閱讀。但今天,她只是靜靜地趴著,桌上的書一頁未翻。
黎星宇的心揪緊了,又是心疼她的難過,又是惱火那個讓她如此傷心的人或事。
“喂......”他小心翼翼地湊近,聲音壓得極低,“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朱筱雅沒有回應,甚至連動都沒動一下,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世界里。
黎星宇不敢再問,默默收回了探詢的目光,心想:“也許......她現在最需要的是安靜。”
下課鈴響了,第二節是體育課。孩子們像出籠的小鳥,歡呼著涌出教室,爭先恐后地奔向體育器材室,都想搶到心儀的球拍或跳繩。
喧鬧聲里,語文老師收拾好教案,看著孩子們活潑的背影,臉上浮現出溫和的笑意,仿佛在感嘆:“孩提時光,真好。”
她輕輕走到朱筱雅桌邊,彎下腰,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筱雅?你怎么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看你趴了一整節課了......”
朱筱雅依舊沉默,將臉更深地埋進臂彎。
“筱雅?告訴老師好嗎?是不是哪里難受?要不要送你去醫務室看看?”老師的聲音里帶著關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
回應她的,依舊是令人心焦的沉默。
“噓...”黎星宇連忙對老師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說,“老師,她可能......是遇到什么傷心事了。讓她一個人靜一會兒吧。”
老師看了看黎星宇,又看了看紋絲不動的朱筱雅,無奈地點點頭。黎星宇接著說:“快上課了,老師您先去別的班吧。小雅這邊......交給我吧。”
“你?”老師有些遲疑。
“嗯!”黎星宇挺直了小身板,眼神認真像個小大人,“我是她同桌,在學校里,我跟她待的時間最長。由我在呢,您放心。”
老師看著黎星宇篤定的眼神,點了點頭:“也好。那我先去上課,下課再過來看看。”說完,她帶著擔憂,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教室。
目送老師走遠,黎星宇立刻跑出教室后門來到操場上,隔著欄桿圍墻,他朝著對面小賣鋪的老婆婆使勁揮手。
老婆婆是學校的“編外后勤”,雖然學校沒有小賣部,放學以前也出不去,但孩子們總有辦法隔著欄桿,用攢下的零錢跟老婆婆換點小零食或急需的文具。
老婆婆總是樂呵呵的,哪怕只是五毛、一塊的小生意,她也從不嫌煩,看到孩子們拿到東西時開心的笑臉,就是她最大的滿足。
“婆婆!要一包紙巾!還有一瓶水!”黎星宇焦急地喊著。
很快,一小包紙巾和一瓶礦泉水,被老婆婆從欄桿縫隙里遞了過來。付了錢黎星宇道了謝,攥著東西快步跑回教室。
教室里空蕩蕩的,只剩下他和朱筱雅。或許是以為人都走光了,朱筱雅壓抑的嗚咽聲終于低低地傳了出來。
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無聲地滑落,浸濕了她手臂下的課本,也像無聲的雨滴,敲打在黎星宇的心上。她蜷縮在那里,像一只受了傷、獨自舔舐傷口的小貓。
黎星宇輕手輕腳地走到她身邊,沒有立刻打擾,只是默默地站著,像一棵安靜的小樹,為她遮擋著無形的風雨。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的陽光漸漸染上了橘色。直到她的哭聲漸漸微弱,只剩下肩膀偶爾的抽動,黎星宇才輕輕地將紙巾遞到她眼前。
“擦擦吧,”他的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蝴蝶,“再哭,漂亮的小臉蛋就要變成小花貓啦。”
朱筱雅緩緩抬起頭,淚眼朦朧中,看到黎星宇就站在夕陽的余暉里。
晚風帶著花草的清香,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拂動他額前的碎發。他臉上帶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笨拙卻無比真誠的關切。
“原來......你還在啊。”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輕得像嘆息。
“當然,”黎星宇微微一笑,那笑容干凈又溫暖,“只要你需要,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他抽出一張紙巾,動作有些生疏,卻無比輕柔地,用食指和拇指捻著,小心地替她擦去臉頰上的淚痕。
一股暖流毫無預兆地涌上朱筱雅的心頭,驅散了心頭的陰霾。她看著黎星宇認真的樣子,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彎起,露出了一個帶著淚痕、卻無比甜美的笑容。
“吶,”黎星宇把礦泉水瓶蓋擰開,遞給她,“哭了這么久,嗓子都干了吧?喝點水潤潤。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保證......嗯......很搞笑!”他努力想讓氣氛輕松些。
朱筱雅乖巧點點頭,接過水,小口喝了起來,靜候他的故事:“謝謝。”
黎星宇清了清嗓子,開始講故事:“從前啊,有一座金碧輝煌的大城堡,里面住著一位特別特別喜歡養天鵝的王子。
有一天,他那只最寶貝、最昂貴的天鵝媽媽,生下了幾枚又大又漂亮的天鵝蛋!
王子高興壞了!可是呢,城堡里有個笨手笨腳的仆人,不小心把幾枚普通的鴨蛋,混進了天鵝蛋里!
因為它們長得太像了,仆人根本分不清,只好硬著頭皮全交給王子。
王子氣壞了,但他也分不出來啊!怎么辦呢?王子想了個‘聰明’主意:等蛋孵出來,把長得好看的留下當天鵝養,長得丑的統統丟掉!
巧的是,鄰國也有個喜歡天鵝的王子,聽說這邊要丟‘丑小鴨’,就派人全給撿回去了......”
黎星宇故意停下來,賣了個關子。
“然后呢?快說呀!”朱筱雅果然被吸引了,暫時忘記了傷心,催促道。
“幾年后,”黎星宇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兩個國家打起來了!因為咱們這位王子發現,他精心養大的‘天鵝’,怎么越長越像......鴨子!
他氣鼓鼓的,覺得是鄰國王子偷換了他的真天鵝,于是就帶著全國的軍隊去搶!
結果呢,因為戰斗能力太差,反而被鄰國給滅國了!更慘的是,鄰國王子看他亡國了,人還長得不咋地,嫌棄地說:‘太丑了,丟出去!’于是就把他也扔到荒郊野外自生自滅了。”
“哼!活該!”朱筱雅聽得解氣,小拳頭揮了揮,“誰讓他那么笨,好壞不分!把真正的天鵝和國土都送人了!活該被滅國!”
“哈哈,別急別急,這是一個搞笑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呢!”黎星宇眼睛亮亮的,忍著笑繼續說:“鄰國王子打了勝仗,高興壞了,決定犒勞三軍!你猜,他給大家準備了什么?”
“準備了什么?”朱筱雅好奇地問。
“他把那些辛辛苦苦養大的、真正的、美麗的天鵝——全!給!燉!了!”黎星宇一字一頓,表情夸張,“于是乎,那些曾經被嫌棄的‘丑小鴨’們,最后都變成了香噴噴的~烤鴨!~~~哈哈哈哈哈!”
“噗——!!!”朱筱雅剛喝進嘴里的水,全噴了出來。
“黎!星!宇!!!”她瞬間炸毛,又羞又惱,小臉漲得通紅,“你!欠!打!是!不!是!這叫什么搞笑故事啊!!!”她一把放下水瓶,像只被惹毛的小獅子,張牙舞爪地就朝黎星宇撲了過去。
黎星宇早有準備,怪叫一聲,拔腿就跑。朱筱雅緊追不舍。兩人一前一后,從安靜的教室,穿過走廊,一路追逐打鬧著沖向了喧鬧的操場。
夕陽的金輝灑滿跑道,將兩個追逐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笑聲、叫嚷聲融入操場的喧騰,某種程度來說,體育課,終究是沒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