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墻角，撿起了那柄被他丟棄的、殺手的制式長劍。

劍身上，還殘留著昨夜未干的血跡。

凱洛斯握住劍柄，感受著那不合手的、充滿破綻的觸感，眼神卻變得無比鋒利。

“艾莉婭，你對納蘭城的下水道，了解多少？”

艾莉婭的指尖，下意識地蜷縮起來，攥緊了那塊冰冷的黑鐵令牌。

令牌上的雄獅徽記，仿佛一只活物，正無聲地嘲笑著她的天真。

那雙異色的眼瞳里，倒映著凱洛斯平靜卻不容置疑的臉。

“下水道……”艾莉婭低聲重復著這個詞，聲音細微得幾乎要被風吹散。

她的身體不再發抖，那股源于恐懼的寒意，正被一種更深沉、更復雜的情緒所取代——一種讓她感到窒息的負罪感。

“我不知道……”她搖了搖頭，眼眶里的淚水終于還是沒能忍住，順著臉頰滑落，“我只在村里的故事里聽過，說大城市的地下，有像迷宮一樣的水道，能通往任何地方……可那都是給孩子們聽的睡前故事。”

凱洛斯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他的耐心，有一種近乎殘忍的壓迫感。

艾莉婭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閉上眼睛，腦海里竭力回溯著夢中的每一個細節。

城門口衛兵鎧甲上的劃痕，腰帶的磨損程度，以及……那股讓她感到極度不適的氣息。

“但是……”她猛地睜開眼，瞳孔里閃爍著一絲微光，“那些衛兵，他們身上的味道很奇怪。除了那股讓我討厭的神性氣息的味道，還有一種……一種很淡，但很特別的味道。”

她努力地在自己貧乏的詞匯庫里尋找著形容。

“就像……卡恩特村里，倉庫角落那些受了潮，快要發霉的黑百合麥。對，就是那種腐敗的、帶著泥土和植物根莖氣息的味道。但這股味道里，還混著一股鐵銹和死水的腥氣。”

她將自己的感知，用最樸素的語言描述出來。

凱洛斯那雙如同古井的眼眸里，第一次泛起了清晰的波瀾。

腐敗的植物根莖。

鐵銹與死水。

這些詞語，在他的邏輯模塊中迅速組合、碰撞，勾勒出了一幅隱秘的地下圖景。

雷蒙公爵在，是雷蒙公爵的人。

他們身上，既有公爵府邸的威嚴，也有下水道深處的污穢。

這說明，他們不僅僅是城防力量，更是公爵在地下行動的執行者。

而艾莉婭，用她那與生俱來的、被格羅姆稱為“紀元密碼解讀”的能力，精準地捕捉到了這條最關鍵的線索。

“你做得很好。”凱洛斯開口，聲音依舊平淡，卻讓艾莉婭紛亂的心瞬間安定了下來。

這不是安慰，而是一種肯定。

來自這臺“兵器”的、基于事實的最高評價。

凱洛斯站起身，將那柄從殺手身上繳獲的長劍提在手里，他掂了掂重量，感受著劍柄粗糙的纏繩和不平衡的重心。

一件粗制濫造的武器，充滿了致命的破綻。

但在他手中，依舊能殺人。

“收拾東西。”凱洛斯的聲音不容置疑。

艾莉婭立刻行動起來，她將剩下的半塊面包用布仔細包好，又灌滿了水袋。

他們所有的家當，加起來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布包。

“我們……要去哪？”她小聲問。

“去獵人的必經之路上，設置一個陷阱。”凱洛斯將那塊黑鐵令牌揣進懷里，推開了院子那扇吱嘎作響的。

很快凱洛斯帶著艾莉婭來到了杜瓦克所在的另一條更加狹窄、泥濘的小巷。

陽光被兩側高聳的建筑切割得支離破碎，只有斑駁的光點落在地上，像是某種病態的皮膚。

空氣中彌漫著廉價麥酒、腐爛食物和潮濕霉菌混合的酸腐氣味。

“臭魚巷”，是平民窟中的平民窟，是衛兵巡邏時都會下意識繞開的法外之地。

也正因如此，這里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凱里斯特意選擇這里，就是看中了它的混亂與無序。

“跟著我，別跟丟了。”他回頭叮囑了一句，便率先走進了那片仿佛沒有盡頭的陰影之中。

他的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精準地落在最堅實的地面上，避開了那些隱藏在污水下的坑洼。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像一頭在叢林中潛行的獵豹，看似放松，實則每一塊肌肉都處于隨時可以爆發的狀態。

艾莉婭緊緊跟在他身后，努力模仿著他的腳步。

凱洛斯寬闊的后背，為她擋住了大部分窺探的視線，那股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冰冷而危險的氣息，也讓一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在接觸的瞬間便迅速移開。

他們沒有目的地，凱洛斯只是在觀察。

觀察每一條岔路，每一個緊閉的窗戶，每一個坐在門口發呆的、眼神麻木的居民。

凱洛斯的大腦，像一臺精密的儀器，將整個街區的結構、人流、可能的藏身點和逃生路線，一點點地錄入、分析、建模。

“我們需要錢。”凱洛斯突然停下腳步，在一個販賣劣質草藥的攤位前說道。

攤主是個瘦骨嶙峋的老頭，正有氣無力地驅趕著圍著藥草嗡嗡作響的蒼蠅。

艾莉婭愣了一下，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了那個小布袋，里面是買食物后還剩下的全部積蓄。

“這里還有幾枚銅板……”

“不夠。”凱洛斯打斷了她，他的目光，落在了攤位角落里一小撮干枯發黑、看起來像是垃圾的植物根莖上。

“老板，”凱洛斯的聲音吸引了老頭的注意，“那些東西，怎么賣？”

老頭抬起昏花的眼睛，瞥了一眼凱洛斯指的方向，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那是不小心混進來的‘陰溝草’，沒用的東西，你要是愿意幫忙清理垃圾，就白送給你。”

“陰溝草？”凱洛斯看向艾莉婭。

艾莉婭也正盯著那撮“陰溝草”，她的小鼻子微微皺起，像是在分辨著什么。

她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捏起一根，放在鼻尖下輕輕一嗅。

那股熟悉的、混合著泥土與腐敗植物的氣息，再次傳來。

但這一次，她分辨得更清晰。

在這股腐敗的氣息之下，隱藏著一絲極其微弱的、與黑百合同源的特殊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