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剛過，供果籃底下那層空格還空著，秋露蹲在佛堂后門的陰影里，手指摳著磚縫，確認沒人跟蹤。芯蘭那把短匕就藏在夾層里，刀柄朝外，萬一出事，一掀籃子就能摸到。

她不是不怕。昨夜翻墻時差點被巡夜的鉤子刮到腰，現在肋骨還一陣陣發悶。可她知道，這一晚不能出錯。趙先生說王爺會帶人回來，三更前必至——她得確保東西放得進去，也得確保人出得來。

佛堂燭火未熄，供桌上多了兩樣東西：一封用蠟封好的“病危書”，和半塊雙魚玉佩。芯蘭交代過，誰要是動這兩樣東西，就是心虛。她不信王妃能忍住。

果然，不到半個時辰，西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婆子提著燈籠匆匆進來，盯著供桌看了許久，最后咬牙把玉佩揣進袖子，轉身就走。

秋露嘴角一翹，輕輕拍了三下地磚——這是信號。

她剛退到回廊拐角，東角門方向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馬蹄聲由遠及近，一隊黑衣人疾馳而入，領頭那人玄袍玉帶，臉上沒什么表情，可眼神掃過之處，連空氣都像凝住了。

蕭榮塵回來了。

他翻身下馬，身后跟著幾名御史臺官員，個個面色肅然。沒人說話，也沒人問為什么半夜封門。他們直接走向供果籃，其中一個掀開底層夾板，從里面抽出一封用云紋箋封好的信件，火漆印完整，但邊角有些許焦痕，像是倉促燒過又撲滅。

“就是這個。”蕭榮塵聲音不高，卻讓所有人都停了動作。

那婆子還站在佛堂門口，袖子里的玉佩還沒來得及交出去，聽見這話，腿一軟，差點跪下。

“王爺！”她忽然尖叫，“這……這是王妃為王爺祈福用的紙，怎會……”

“祈福？”蕭榮塵抬眼，“那她為何昨夜派人燒了整整兩筐？”

婆子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蕭榮塵沒再看她，而是把信遞給身側官員：“驗紙、查印、比火漆。半個時辰內，我要知道它出自哪個宮監之手。”

他轉身走向內院，步伐不快，卻沒人敢攔。

王妃的貼身管事終于忍不住，沖出來跪在階前：“王爺！芯蘭一個病婢，瘋言瘋語，您怎能……”

“瘋言？”蕭榮塵停下，回頭，“她三日前就告訴我，王妃申領云紋箋卻未抄經。昨夜，她又讓秋露遞信說偽詔將至。現在，東西就在這兒。”他頓了頓，“你說，是她瘋，還是你們心虛？”

管事啞口無言。

蕭榮塵不再理會，徑直朝東廂走去。

房門虛掩，他推門而入時，屋里只點了一盞小燈。芯蘭躺在床上，臉色發白，呼吸淺得幾乎看不見起伏。床頭放著個藥碗，邊緣還沾著一點褐色殘渣。

他走過去，拿起那封“病危書”，蠟封完好，落款寫著“婢女芯蘭泣血叩首”。他盯著那幾個字看了兩息，忽然抬手，“啪”地一聲把信拍在桌上。

“誰準她寫這個？”

沒人敢答。

他盯著床上的人，眉頭擰得極緊：“太醫呢？”

“回王爺，太醫說……氣血逆沖，傷了心脈，需靜養，若再耗神……”

“若再耗神怎樣？”

“恐……撐不過三日。”

蕭榮塵沒說話，轉身一把將芯蘭抱起來就走。

“王爺？！”太醫驚得差點摔了藥箱。

“換房。”他腳步沒停，“去我書房側室。燒炭，加被，把能用的藥都拿來。”

沒人敢問為什么。

書房側室很快騰了出來，炭盆燒得通紅，被子疊了三層。蕭榮塵親手把她放上床，又親自試了水溫，碾了藥，一勺一勺喂進她嘴里。

太醫在旁邊看著，手心冒汗。他伺候蕭榮塵十年，從沒見過這位王爺給誰喂過藥，更別說一整夜守在床前。

“王爺，您去歇會兒吧，這里有我們……”

“出去。”

太醫閉嘴了。

三更天的風撞在窗上，發出“啪啪”兩聲。蕭榮塵抬手把簾子拉緊，回頭時，指尖無意擦過芯蘭的發絲。

她沒醒，可眉頭動了一下。

他頓了頓，低聲說：“你說過，死人的話最可信。”

停了兩秒，他又補了一句：“那我便信你一輩子。”

這話沒說完，門外突然傳來急報。

“王爺！東角門宮監已招，偽詔是貴妃宮里的人遞出來的，路線、時間、接頭暗號，全對上了！”

蕭榮塵站起身，走到門邊，聲音冷得像冰：“押下去，別讓他死。”

“是！”

腳步聲遠去后，屋里又靜下來。

他回到床邊，發現芯蘭的手從被子里滑了出來，指尖發涼。他皺眉，把她的手塞回去，又把被角壓緊。

太醫偷偷瞄了一眼，心想：這哪是信她一次，這是把命都押上了。

五更天，芯蘭終于咳了一聲。

蕭榮塵立刻睜眼，伸手探她額頭，溫度還是高，但比之前穩了些。他倒了杯溫水，扶她坐起來，一點點喂進去。

她沒睜眼，可嘴唇動了動，像是在說什么。

他湊近聽。

“……供果籃……”

“在。”

“……匕首……”

“還在。”

她好像安心了，頭一偏，又睡了過去。

蕭榮塵坐著沒動，手還扶在她背后。直到天邊泛出一點灰白，他才靠在椅背上，閉了會兒眼。

秋露在外頭守了一夜，天亮前終于被放進來。她看見王爺坐在床邊，手里攥著一條濕帕子，正一下下擦芯蘭的手。

她沒敢出聲。

蕭榮塵睜開眼，看了她一眼，低聲問：“佛堂那封信，是誰拿走的？”

“王妃的貼身婆子。”

“現在呢？”

“被關在西院柴房，嘴被堵了，還沒審。”

蕭榮塵點頭，沒再多問。

他低頭看芯蘭，發現她睫毛顫了顫，像是要醒。

他把帕子放進水碗，伸手扶她肩膀：“醒了嗎？”

她緩緩睜眼，視線模糊了一瞬，才看清眼前的人。

她張嘴，聲音啞得幾乎聽不見：“……你回來了。”

“嗯。”

“……偽詔？”

“截住了。”

她松了口氣，嘴角動了動，像是想笑，可沒力氣。

蕭榮塵盯著她看了兩秒，忽然說：“下次，不準寫那種東西。”

她眨了眨眼。

“什么？”

“病危書。”他聲音低，“再寫一次，我親手燒了你。”

她愣了下，然后，輕輕“嗯”了一聲。

窗外，天光徹底亮了。

蕭榮塵沒走，反而把椅子拖近了些，手搭在床沿，像是隨時準備起身，又像是不愿離開。

秋露悄悄退到門外，心想：主子這回，算是把命栓在王爺心尖上了。

可她不知道，就在她轉身的瞬間，芯蘭的手指，悄悄勾住了蕭榮塵的袖角。

他沒動，也沒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