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下來，立交橋下的火光逐漸熄滅。

少年在整理剩余的補給，女子則盤膝而坐，閉目養神。

唯有沈熠，始終無法安穩。

他把那片防毒面具碎片放在手心，仔細端詳。

裂口像一條未愈的傷口，細密的紋路中，偶爾會閃爍微弱的藍光，宛如脈搏。

更可怕的是，每當他試圖把碎片放開，它都會產生一種細微的“黏附感”，仿佛有無形的血肉在牽連。

耳邊，呼吸聲再次響起。

這一次比之前更清晰，像是有人貼在他肩膀后，緩慢吸氣。

沈熠猛地轉頭，卻只見霧在悄然涌動。

“你聽見了嗎？”他試探性地問。

少年抬起頭，不解地搖了搖：

“聽見什么？”

女子卻沒有睜眼，只輕輕吐出兩個字：

“回聲。”

沈熠心底驟然發涼。

他想追問，卻發現聲音像被霧吞沒，連自己的心跳都模糊起來。

就在此時，黑鏡的裂痕忽然發出輕微震顫。

鏡面浮現出一幅模糊的畫面——

一條長長的走廊，墻壁斑駁，盡頭懸掛著無數破碎的防毒面具。

那不是幻覺。

沈熠甚至聞到空氣里混雜的鐵銹與消毒水氣味。

畫面閃爍，隨即化為碎片般消失。

他的耳邊卻再次響起那沉重的呼吸聲，這一次夾雜著一句模糊到幾乎無法分辨的低語：

“……還給我……”

沈熠心臟驟停，汗水順著脊背滑落。

他緩緩抬頭，發覺霧氣里，有一個模糊的人影正背對他們，緩緩遠去。

那人影的肩膀起伏，戴著破損的防毒面具。

女子終于睜開眼，目光直直落在那影子上，聲音冷得仿佛石頭：

“看來，他盯上你了。”

那人影走得不快，卻沒有發出任何腳步聲。

沈熠盯著它的背影，心跳越來越急促，像是被無形的繩索牽引著。

他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已經邁出腳步，直到女子的聲音冷冷響起：

“跟上去。你若不跟，他會回來找你。”

少年一愣：“可是——”

女子打斷了他：“安靜。”

三人一前一后，跟著那影子鉆入更深的霧。

隨著前進，周圍的空氣逐漸沉重，耳膜仿佛被水壓擠壓，聽覺失去了層次。

只剩下心跳聲，以及越來越清晰的——呼吸聲。

起初只是低沉的單一頻率，像老舊風箱在緩慢鼓動。

可很快，那呼吸聲開始“重疊”。

一聲變兩聲，兩聲變四聲。

霧氣的每一處都在回蕩著相同的節奏，仿佛無數人圍在他們周圍，默默呼吸。

少年下意識握緊短刀，指關節泛白。

沈熠卻覺得，刀刃在這種氛圍里根本沒有意義。

走到某個轉角時，霧驟然濃郁到伸手不見五指。

人影消失了。

緊接著，四面八方傳來同樣的低語：

“……還給我……還給我……”

聲音忽遠忽近，像在耳邊低語，又像從深井底部傳來。

女子忽然抬手，腰間的金屬片震動，發出嗡鳴。

嗡鳴在霧里蕩開，仿佛石子投入死水。

一瞬間——

數個“人影”同時從霧里浮現出來，全都戴著破損的防毒面具。

他們的動作極其緩慢，卻沒有方向感，像被某種力量牽動著。

而最恐怖的是，他們的呼吸聲完全一致，節奏分毫不差。

沈熠屏住呼吸，指尖下意識緊扣著黑鏡。

就在這時，其中一個防毒面具人轉過頭。

鏡片后，一只空洞的眼眶直直盯著他。

那眼眶里沒有眼球，卻有霧絲在緩緩蠕動，像是在模仿眼神。

同時，一只手從霧里伸出，指向沈熠手里的碎片。

“……還……給……我……”

霧氣驟然壓下，四周的呼吸聲猛地加快，仿佛無數胸腔同時急促收縮。

少年忍不住罵了一聲，抬刀就要沖上去。

女子卻抬手攔下，聲音冰冷：

“別動。它們不是實體——是回聲。”

沈熠心頭一顫。

可就在這時，他感到手中的碎片開始劇烈發燙，仿佛在回應那無數眼眶的凝視。

碎片在沈熠掌心發燙到幾乎要灼傷皮膚。

他想丟開，卻發現手指根本無法張開，好像有某種力量死死粘住了他的骨節。

那些“回聲”——戴著破碎防毒面具的身影——緩緩靠近。

他們的腳步沒有聲音，但霧氣會隨他們的移動而塌陷，就像空氣都被擠壓開來。

呼吸聲開始失控般地加速，像是一臺壞掉的風箱瘋狂鼓動。

沈熠的胸腔也隨之紊亂，呼吸無法與自己的身體同步，他被迫跟隨那節奏起伏。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扼住喉嚨，生硬、灼熱。

“……還給我……”

那低語在耳邊撕扯，愈發清晰，似乎是從他自己口中說出的。

——不對。

他猛地意識到，那聲音與自己的呼吸聲重疊了！

瞬間，一只“回聲”的手臂猛地伸出，直接穿透了霧層，握住了他的手腕。

觸感冰冷，卻帶著粘膩的濕潤，好像有人用血液涂滿了手掌。

沈熠眼前一黑。

他看見的，不再是現實里的橋下，而是一條長長的走廊。

走廊兩側，數不清的防毒面具懸掛在墻壁上，眼眶空洞。

每一個面具里，都傳來呼吸聲，匯聚成海潮般的低鳴。

在走廊的盡頭，一個更高大的身影佇立著。

那人影的面具完整無缺，只是鏡片烏黑，映不出任何光。

他抬起手，緩緩指向沈熠手中的碎片。

聲音低沉得像地底深處傳來：

“你……拿了我的東西。”

沈熠胸口猛然一緊，仿佛肺被捏碎。

那身影踏出一步，走廊的盡頭隨之扭曲，整個空間仿佛要塌陷。

“沈熠！”

女子的聲音猛地響起，像一道刺目的光，撕開了走廊的幻象。

他猛地睜眼，冷汗順著額頭滑落，心臟狂跳。

眼前，霧氣仍舊濃厚，那些“回聲”依舊圍在周圍，可剛才那具握住他手腕的幻象已經消失。

可他的掌心，卻實實在在地多了一道血痕。

血痕正好沿著碎片的裂口延伸，像是被什么鋒利的齒縫咬過。

女子盯著他的手，眼神罕見地凝重：

“你被標記了。”

沈熠喉嚨發緊：“標記？”

女子低聲道：

“從現在開始，無論你走到哪里，他都會找到你。”

霧氣像被攪動的水面，四周的“回聲”紛紛抬起頭。

他們動作整齊，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命令牽引。

那呼吸聲驟然合并成同一個節奏，重擊般撞在耳膜上——

嘭——嘭——嘭！

沈熠踉蹌后退，胸腔被震得發痛，仿佛要被撕開。

而在他掌心，碎片竟自行浮起，脫離了他的控制。

黑色鏡片的殘片懸空旋轉，邊緣的裂痕像張開的利齒，吞吐著霧氣。

“它們要過來了！”少年忍不住大喊，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女子卻緊盯著碎片，神情前所未有的冷峻。

“不……是它們在回應他。”

就在此刻，那些“回聲”齊齊張開口。

沒有聲音，卻能看見他們空洞的口腔在無聲地吐息。

霧氣瞬間翻涌，形成一個漩渦，直直將三人包圍其中。

沈熠只覺得耳邊的低語化為實質：

“第七個……

你是第七個……”

聲音層層疊疊，從高處墜落，像絞索一般勒住心臟。

他幾乎要窒息，身體被迫向前傾倒。

就在霧要徹底吞沒他的瞬間，女子猛地出手。

腰間的金屬片彈射而出，插入地面。

“——破！”

隨著她低喝，金屬片驟然發出刺目的白光。

光芒像刀鋒劃開漩渦，那些“回聲”齊齊僵在半空，隨后扭曲消散，化為碎霧。

世界恢復死寂。

只剩下三人的急促呼吸，以及霧氣未散的余波。

沈熠跪在地上，手心的血痕還在微微滲出。

而那片碎片靜靜落在地面，表面依舊泛著幽暗的冷光。

女子收回金屬片，緩緩開口：

“你現在明白了吧？

你不是偶然來到這里……

你，是他們要找的‘第七個’。”

沈熠猛地抬頭，腦海中閃過“黑鏡”、“裂痕”、“第七個”的片段。

但他還來不及追問，霧的深處突然傳來一陣悠長的鐘聲。

當——

低沉而漫長的鐘聲在灰暗的天空下回蕩。

霧隨之震顫，仿佛有龐然大物正在覺醒。

女子的臉色瞬間凝重，低聲道：

“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