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表的指針恢復運轉后,咖啡館的燈光逐漸暗淡,像是被霧氣一點點吞進來。
女子站起身,把木箱扣上,語氣像宣讀某種判決:
“時間動了,就意味著第一輪開始。”
防毒面具人將一把舊式左輪放到桌上,槍口已經生銹,但旋轉時發出干脆的金屬聲:
“這次的任務是找到源頭。每延誤一分鐘,霧區就會擴大十米。”
沈熠忍不住問:“如果找不到呢?”
少年看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個奇怪的弧度:
“那就等它把我們全部寫進失序名單里。”
他們推開咖啡館的門。
霧,像有生命般涌了進來,立刻包裹住每個人的身影。
空氣冰冷得像細針刺在皮膚上,呼出的白氣瞬間凝成碎冰。
沈熠緊握著黑鏡。
鏡面里霧氣翻涌,偶爾閃過幾道模糊的影子——有人在走,有人在跑,有人跪著哭。
護士制服的女人低聲提醒:
“記住,霧里的聲音不一定來自人。”
然而就在這時——
前方,霧的深處傳來一個清晰的呼喊:
“沈熠!是我!”
沈熠愣住了。
那是吳桐的聲音,急切而熟悉。
他正要回應,卻被女子猛地拽住手臂,聲音冷到刺骨:
“別答應,那不是他。”
霧中,一個身影慢慢走近——
那張臉的確是吳桐,可在脖頸以下,身體像是被無數細長的絲線吊著,動作僵硬而詭異。
霧中的“吳桐”一步步走近,腳步聲與呼吸聲完全同步,像是被刻在某種程序里的動作。
他的眼睛泛著濕潤的光,嘴唇微顫:
“沈熠,你記得嗎?高三那年,你送我去火車站……我們在站臺喝的那杯溫柚子茶。”
沈熠的心猛地一縮。
那是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細節。
當年天氣冷得要命,吳桐凍得直跺腳,他把最后一杯熱茶遞過去。
女子的手更緊地扣住沈熠的手腕,聲音極低:
“它在翻你的記憶。”
霧中的“吳桐”笑了,露出潔白的牙,卻帶著一種奇怪的平整感,像模型的塑料殼。
“跟我走吧,這里太冷了。咖啡館在后面塌了,你在里面會死。”
沈熠正猶豫間,防毒面具人突然拔出左輪——
砰!
子彈打中“吳桐”的小腿,然而濺出的不是血,而是無數細小的灰色顆粒。
那些顆粒像有意識般迅速爬上槍口,沿著金屬向防毒面具人的手擴散。
他低罵一聲,將槍甩進霧里,顆粒瞬間失去目標,飄散在空氣中。
少年冷聲道:
“殺不掉,它是霧區的‘回聲體’——你在記憶里給它越多東西,它就越像人。”
沈熠看著那張幾乎與吳桐無異的臉,忽然明白——這霧,不只是困住人,它是在抄寫人。
就在這時,霧區深處傳來低沉的隆隆聲,地面微微顫動。
女子臉色一變:
“源頭在移動。”
她回頭望了沈熠一眼,眼神像是在權衡什么:
“你能感應到它的位置,對嗎?”
沈熠一愣。
黑鏡的鏡面此刻正閃爍著一點幽光,像是在呼喚他往某個方向走。
沈熠低頭看著黑鏡。
鏡面里的霧不再無序翻涌,而是被某種力量牽引,緩慢旋轉,形成一個漩渦。
漩渦的中心,閃著一絲微弱的光,像是燈塔,卻被厚重的陰影遮蔽。
女子低聲道:
“別讓它看得太久,會被反噬。”
可沈熠越盯越清晰——
光點的位置在東南方向,不遠處的廢棄立交橋下。
他甚至能聽到一種低沉的脈動聲,仿佛那里的空氣正在呼吸。
“在那里。”他指向前方。
防毒面具人皺眉,拔出一把短刀替代左輪:“走。”
六人踏入更深的霧區,氣溫驟降,呼出的白霧像細絲掛在睫毛上。
然而剛走出不到三十米,沈熠忽然感覺脊背一涼——
黑鏡的鏡面閃出一道裂痕。
裂痕里涌出大量黑色細線,迅速穿過鏡面,落在地上,像觸手般亂竄。
觸手一碰到地面,周圍的霧驟然翻涌,凝結成無數半透明的人形,圍了上來。
這些人形沒有五官,只有一張張模糊的臉輪廓,但身形大小、姿態各異,仿佛是被鏡子復制出來的舊影像。
它們的腳步沒有聲,卻在逼近時帶來一種強烈的耳壓感,像海水即將淹沒耳膜。
少年罵了一聲:“你過度喚醒了它!”
女子抬手甩出一枚銀色硬幣,硬幣落地瞬間爆出刺耳的金屬尖嘯——
人形停頓了一瞬,隨后像被激怒般同時撲來。
沈熠下意識將黑鏡對準它們。
鏡面裂痕猛地擴大,吸力驟增,最近的三個人形直接被吸了進去,化成無形的霧絲消失。
但代價是——
沈熠的左手開始變得透明,血管和骨骼像被水洗過的墨跡一樣褪色。
女子一把抓住他,把鏡面壓向地面,冷聲道:
“停下!你要是全被它吞了,我們都得死!”
霧區上空傳來一聲沉悶的轟鳴。
那是源頭——它聽到了他們。
轟鳴聲像巨獸的低吼,從腳下的混凝土中傳來,震得沈熠牙關發麻。
立交橋的橋墩在霧中像扭曲的骨架,表面布滿漆黑的裂縫,裂縫里透出幽藍色的光。
女子搶先一步沖到前方,手中握著一根細長的金屬針,像手術器械,又像古老的儀式道具。
她回頭低喝:
“記住,我們只能看三秒!”
沈熠緊跟過去,黑鏡在他掌心輕顫,像是對即將到來的事充滿了渴望。
他們繞過斷裂的護欄,來到立交橋下方——
一團巨大的“霧核”懸在半空中。
它不是固體,也不是液體,而是一種不斷流動、蠕動的半透明物質。
在它的表面,依稀浮現出無數人臉,嘴巴張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最中心,那枚幽藍色的光球正脈動著,每一次跳動,周圍的霧都會涌向外界,像在“呼吸”。
沈熠的視線剛落上去,腦中就像被釘子狠狠戳了一下——
畫面一閃,他看見自己正躺在一間陌生的病房里,墻上掛著“失序收容科”的銘牌。
病床邊,有一個模糊的女人影子,低聲在他耳邊說:
“第七個,你終于來了。”
他猛地回神,才發現自己已經朝“霧核”走了幾步。
女子的聲音在耳邊炸響:
“別看!退后!”
但已經遲了。
霧核突然像心臟驟停般一頓,接著猛地收縮——
一股強大的吸力席卷整個立交橋下,將破碎的水泥、鋼筋、甚至他們腳下的地面一起卷向中心。
防毒面具人撲過來,把沈熠一把推開。
他的身體瞬間被霧吞沒,只來得及留下一個斷裂的呼吸聲。
吸力在幾秒后驟然消失,霧核緩緩恢復脈動,仿佛什么也沒發生過。
立交橋下一片空曠,防毒面具人……消失了。
沈熠盯著那團霧核,手里的黑鏡自己轉動了一下,鏡面上浮現出一個新的裂痕——
那裂痕的形狀,和防毒面具人的輪廓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