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強妻子無聲的啜泣和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在EICU這片被生死氣息浸透的空間里,形成一種奇異的、令人心頭發緊的共鳴。顧承嶼的目光從家屬身上漠然收回,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塵埃,重新聚焦在那些冰冷的數字和跳動的波形上。他周身散發的冰冷氣場,似乎將這方寸之地都凍得凝滯了幾分。
陸晨曦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手里捏著剛打印出來的新鮮血氣分析單和乳酸報告,臉上帶著一絲完成任務的輕松:“顧老師!蘇醫生!結果出來了!”
顧承嶼伸手接過,目光銳利地掃過紙面。蘇念安也立刻湊近,心臟在胸腔里微微收緊。剛才那場關于血壓與灌注的激烈爭執,此刻將迎來冰冷的裁決。
“PH值7.31(較前下降),PaCO2 40mmHg,PaO2 90mmHg(吸氧濃度40%),乳酸3.5mmol/L(上升)。”顧承嶼的聲音平穩地報出關鍵數據,如同在宣讀一份與自己無關的實驗報告。然而,那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周身驟然降低的溫度,都昭示著結果的嚴峻。
乳酸升高了!酸中毒加重了!低灌注的警報非但沒有解除,反而更加尖銳!
蘇念安的心猛地一沉。她飛快地在腦中計算著時間,距離上次血氣分析不到一小時,乳酸就從2.8上升到3.5,這個上升趨勢意味著組織缺氧在持續惡化。她之前堅持的“平衡”策略,在殘酷的現實數據面前,似乎顯得過于保守和理想化。顧承嶼關于“血液動力學崩潰邊緣”的警告,此刻像冰冷的針,刺破了她的自信。一股微小的挫敗感和更深的焦慮涌上心頭。
“看到了?”顧承嶼的聲音沒有刻意拔高,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冰冷力量,目光轉向蘇念安,銳利如刀,“你的‘過程’正在把他推向更深的酸中毒。乳酸3.5,還在上升。再等下去,就不是脊髓缺血、腎損傷那么簡單了,多器官功能衰竭就在眼前!”
這一次,蘇念安沒有立刻反駁。她緊抿著唇,清亮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掙扎和痛楚。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乳酸持續升高的可怕后果。她堅守的血壓防線,是為了防止最直接的災難——吻合口破裂大出血。但現在,另一種災難——全身器官在低灌注中緩慢衰竭——正以更快的速度逼近。她必須做出選擇,一個沒有完美答案、只有相對風險的選擇。
“硝普鈉劑量維持不變。”顧承嶼不再等待她的回應,直接下達指令,語氣是慣常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式,“立刻停用目前所有晶體液!換羥乙基淀粉(一種膠體擴容劑)250ml快速靜滴!多巴酚丁胺5μg/kg/min泵入(強心,增加心輸出量)!目標:收縮壓維持100mmHg以上即可,優先提升心輸出量,降低乳酸!每半小時監測血壓、CVP、尿量!一小時后復查血氣乳酸!引流瓶、神經系統體征持續密切觀察!”他的語速極快,指令清晰明確,每一個步驟都指向改善灌注這個核心目標。
“明白!”陸晨曦和沈薇同時應聲,立刻開始執行。沈薇熟練地更換輸液袋,調整微量泵參數;陸晨曦則飛快地在醫囑單上記錄著。
蘇念安站在一旁,看著顧承嶼雷厲風行地調整治療方案。他沒有嘲笑她的“錯誤”,沒有多余的廢話,只是用最直接、最高效的方式去糾正航向,試圖將這艘在驚濤駭浪中飄搖的生命之舟拉回安全的航道。這種在極端壓力下依舊保持的絕對理性和行動力,讓她心底那點微小的挫敗感,被一種更強烈的、復雜的情緒取代——那是一種混合著不甘、佩服,以及一絲被剝奪了主導權的不適感。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現在不是糾結個人感受的時候。她迅速調整狀態,加入了監護的行列:“沈薇姐,記錄初始血壓、CVP!陸醫生,立刻評估患者意識狀態、瞳孔反應、下肢肌力和感覺!快!”她的聲音恢復了沉穩和力量,與顧承嶼冰冷的指令形成一種奇異的、緊張卻目標一致的協作。
膠體和強心藥快速進入王強的血管。監護儀上的數字開始出現波動。收縮壓一度跌至98mmHg,警報短促地響起,又隨著藥效的發揮,艱難地爬升到105mmHg、110mmHg……心率在強心藥的作用下,從130次/分緩慢下降至120次/分左右。CVP(中心靜脈壓)從12mmHg上升到了14mmHg。尿量似乎有輕微增加的趨勢。
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鎖定著屏幕,空氣仿佛凝固了。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王強妻子的目光在顧承嶼、蘇念安和丈夫身上來回移動,雙手緊握在胸前,指節捏得發白,無聲地祈禱著。
一個小時后。“血氣結果!”陸晨曦幾乎是搶過檢驗科送來的單子,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和期待。顧承嶼一把接過,蘇念安也立刻湊了過來。“PH值7.34(回升),PaCO2 38mmHg,PaO2 92mmHg,乳酸…2.9mmol/L(下降)!”陸晨曦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激動。
下降了!乳酸下降了!PH值回升了!
一股巨大的、無聲的釋然瞬間彌漫開來。沈薇長長舒了口氣,臉上露出笑容。陸晨曦更是差點跳起來。
顧承嶼緊繃的下頜線幾不可查地松動了一絲,冰封的眼眸深處,那點屬于勝利的銳利光芒再次一閃而過,但轉瞬就被更深的疲憊取代。他盯著乳酸下降的數字,足足看了好幾秒,才將單子遞給蘇念安,聲音依舊是冷的,卻少了之前的鋒銳:“乳酸下降,酸中毒改善。灌注目標初步達成。繼續維持當前方案,密切觀察血壓,警惕反彈。硝普鈉劑量,”他頓了一下,目光掃過蘇念安,“暫時不動。”
這“暫時不動”四個字,落在蘇念安耳中,像是一種無聲的休戰協議,也是對她之前堅持底線的一種變相承認——在灌注改善的前提下,他不再要求下調硝普鈉劑量。危機暫時解除,雙方都守住了各自的陣地,代價是王強機體經歷了一場更加兇險的考驗。
“明白。”蘇念安接過血氣單,指尖微微發涼。她看著上面下降的乳酸數值,心情復雜。顧承嶼的果斷干預無疑是正確的,甚至可以說是救了王強一命,避免了更嚴重的器官損傷。但這個過程,充滿了驚險和賭博的性質,讓她心有余悸。如果血壓失控了呢?如果吻合口真的出了問題呢?她不敢深想。她抬起頭,看向顧承嶼,卻發現他的目光,并沒有停留在她臉上,而是……落在了她的袖口。
那點頑固的咖啡漬,在EICU慘白的燈光下,如同一個微小卻刺目的標記。顧承嶼的眼神里沒有厭惡,也沒有之前的漠然,似乎多了一絲極其難以察覺的……探究?或者只是純粹的疲憊帶來的失焦?蘇念安分辨不清。她下意識地動了動手臂,想將袖口藏到身后,卻又覺得這動作太過刻意幼稚,只能強作鎮定。
“后續監護交給你。”顧承嶼的聲音打斷了這短暫的、詭異的注視。他收回目光,轉向陸晨曦,交代了幾句關于抗生素使用和明日影像復查的事項,便轉身,準備離開。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冰冷氣息,走向EICU的自動門。
就在他即將推門而出的瞬間,異變陡生!
“呃…啊——!”一聲痛苦而模糊的嘶吼從王強口中發出!原本在藥物作用下還算平靜的身體猛地劇烈抽搐起來!他像是陷入了某種可怕的夢魘,雙眼圓睜卻毫無焦距,雙手無意識地、帶著驚人的力量在空中揮舞、抓撓,試圖去扯掉臉上的氧氣面罩和頸部的深靜脈置管!心率監護瞬間飆升至150次/分以上,發出刺耳的警報!血壓也開始劇烈波動!
“病人躁動!譫妄發作!保護管路!”蘇念安反應極快,一個箭步沖到床邊,雙手死死按住王強揮舞的右臂,防止他抓脫管路!沈薇和另一個護士也立刻撲上來,分別按住他的左臂和雙腿!
“鎮靜!丙泊酚追加20mg靜推!快!”蘇念安的聲音因為用力而微微發顫,但指令清晰無比!她的身體幾乎半壓在躁動的病人身上,用盡全力控制著局面。病人的力量大得驚人,掙扎中,他的指甲狠狠劃過蘇念安按著他手臂的手背,瞬間留下幾道清晰的血痕!刺痛傳來,蘇念安悶哼一聲,卻絲毫沒有松手!
本已走到門口的顧承嶼猛地停住腳步,倏然轉身!冰冷的眼眸在看清床邊的混亂和病人狂暴狀態的瞬間,驟然收縮!當他的視線捕捉到蘇念安手背上那幾道迅速滲出血珠的抓痕時,一股前所未有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怒意,如同冰層下的暗流,猛地沖破了那層堅固的理性外殼!
他幾步跨回床邊,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冷風。他沒有去碰病人,而是直接對著正在慌亂準備藥物的護士厲聲喝道:“動作快!”那聲音如同冰錐砸落,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壓迫力,瞬間讓護士的動作快了數倍!
“丙泊酚20mg靜推完畢!”護士的聲音帶著哭腔。藥效需要時間。王強依舊在瘋狂掙扎,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聲,力量大得幾乎要掀翻按住他的三個女人!
“約束帶!”顧承嶼的聲音冰冷刺骨,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沈薇。沈薇立刻會意,飛快地取來醫用約束帶。
就在這混亂的、充滿力量對抗的幾秒鐘里,顧承嶼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蘇念安身上。她半個身子壓在病人身上,額發被汗水浸濕貼在頰邊,清麗的臉上因為用力而微微漲紅,眼神卻異常堅定和專注,死死盯著病人防止他自傷。而她按著病人手臂的那只手,手背上那幾道新鮮的血痕,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一種陌生的、尖銳的情緒猛地攫住了顧承嶼的心臟。那不是對病情的擔憂,而是一種更直接、更冰冷的憤怒——對失控狀態的憤怒,或許也夾雜著一絲對她受傷的…不悅?他來不及分辨。約束帶迅速遞到蘇念安手邊,她立刻配合沈薇,動作麻利地將王強的手腕固定在床欄上。顧承嶼則直接上前,用他更大的力量和更精準的控制,協助固定住病人躁動的下肢。
他的手臂不可避免地擦過蘇念安的身體,隔著薄薄的白大褂,能感受到她因為用力而繃緊的肌肉線條和微微急促的呼吸。那股混雜著消毒水、汗水和一絲血腥氣的、屬于急診科的氣息,再次清晰地沖入他的鼻腔,與手術室那種絕對的潔凈感截然不同。他眉頭緊鎖,動作沒有絲毫遲滯,但那冰冷的眼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被這混亂的氣息和近在咫尺的接觸,攪動了一下。
強效鎮靜藥終于開始發揮作用。王強狂暴的掙扎幅度逐漸減小,眼神變得渙散迷離,最終在藥物的作用下,再次陷入昏沉的睡眠。監護儀上的心率也慢慢回落,警報解除。病房里只剩下眾人粗重的喘息聲。
危機解除。
蘇念安這才感覺到手背上傳來的火辣辣的刺痛,低頭一看,幾道血痕清晰可見,有血珠正慢慢滲出。她倒抽一口冷氣。
“蘇醫生!你的手!”沈薇驚呼,立刻拿來消毒棉簽和碘伏。
蘇念安想擺手說沒事,一只骨節分明、帶著微涼觸感的手卻先一步伸了過來,不由分說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強硬。
蘇念安渾身一僵,愕然抬頭。
是顧承嶼。
他不知何時已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帶來一片壓迫性的陰影。他的眉頭依舊緊鎖,眼神冰冷如常,但此刻那雙冰封的眼眸正緊緊盯著她手背上的傷口,眉頭擰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他握著她手腕的手指修長有力,指尖帶著手術室特有的微涼,那觸感清晰地透過皮膚傳來,讓蘇念安的心跳驟然漏掉了一拍,隨即又像脫韁的野馬般狂跳起來!一股陌生的熱意瞬間從被他觸碰的手腕蔓延開,直沖臉頰!
“碘伏。”顧承嶼的聲音低沉,沒有看蘇念安,而是直接對拿著消毒物品的沈薇伸出手。他的目光依舊鎖定在那幾道滲血的抓痕上,眼神專注得近乎苛刻,仿佛在評估一道需要精密縫合的傷口。
沈薇愣了一下,趕緊把蘸好碘伏的棉簽遞給他。
顧承嶼松開蘇念安的手腕(那微涼的觸感離開的瞬間,蘇念安竟感到一絲莫名的空落),接過棉簽,動作異常精準而迅速地在傷口上擦拭消毒。碘伏的刺激讓蘇念安疼得下意識想縮手,卻被他另一只大手穩穩地托住了手背。他的動作沒有一絲多余,甚至可以說得上專業高效,但那指尖的微涼和他身上那股強烈的、冰冷潔凈的氣息,卻讓這簡單的消毒過程變得無比漫長和煎熬。蘇念安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吸的輕微氣流拂過她的手背,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在燈光下投下的陰影。她的心跳快得幾乎要沖破胸腔,臉頰不受控制地發燙,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強迫自己不要失態。
消毒完畢。顧承嶼將用過的棉簽丟進醫療廢物桶,動作干脆利落。他這才抬起眼簾,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對上蘇念安的眼睛。那雙深邃的眼眸依舊冰冷,如同寒潭深水,但在那冰層之下,蘇念安似乎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短暫的、復雜的情緒波動——是殘留的怒意?是對傷口的評估?還是別的什么?她分辨不清。
“傷口淺表,無肌腱損傷。”他開口,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冷硬,像是在做病情匯報,“肥皂水清洗,碘伏消毒。避免沾水。觀察有無紅腫熱痛。”說完,他甚至沒等蘇念安回應,便移開目光,仿佛剛才那短暫的、帶著強制意味的接觸從未發生。他轉向沈薇和陸晨曦,交代了幾句關于病人后續鎮靜方案調整和預防譫妄復發的醫囑,便再次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向EICU的自動門。
就在他即將推門而出的瞬間,異變陡生!
“呃…啊——!”一聲痛苦而模糊的嘶吼從王強口中發出!原本在藥物作用下還算平靜的身體猛地劇烈抽搐起來!他像是陷入了某種可怕的夢魘,雙眼圓睜卻毫無焦距,雙手無意識地、帶著驚人的力量在空中揮舞、抓撓,試圖去扯掉臉上的氧氣面罩和頸部的深靜脈置管!心率監護瞬間飆升至150次/分以上,發出刺耳的警報!血壓也開始劇烈波動!
!病人躁動!譫妄發作!保護管路!”蘇念安反應極快,一個箭步沖到床邊,雙手死死按住王強揮舞的右臂,防止他抓脫管路!沈薇和另一個護士也立刻撲上來,分別按住他的左臂和雙腿!
“鎮靜!丙泊酚追加20mg靜推!快!”蘇念安的聲音因為用力而微微發顫,但指令清晰無比!她的身體幾乎半壓在躁動的病人身上,用盡全力控制著局面。病人的力量大得驚人,掙扎中,他的指甲狠狠劃過蘇念安按著他手臂的手背,瞬間留下幾道清晰的血痕!刺痛傳來,蘇念安悶哼一聲,卻絲毫沒有松手!
本已走到門口的顧承嶼猛地停住腳步,倏然轉身!冰冷的眼眸在看清床邊的混亂和病人狂暴狀態的瞬間,驟然收縮!當他的視線捕捉到蘇念安手背上那幾道迅速滲出血珠的抓痕時,一股前所未有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怒意,如同冰層下的暗流,猛地沖破了那層堅固的理性外殼!
他幾步跨回床邊,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冷風。他沒有去碰病人,而是直接對著正在慌亂準備藥物的護士厲聲喝道:“動作快!”那聲音如同冰錐砸落,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壓迫力,瞬間讓護士的動作快了數倍!
“丙泊酚20mg靜推完畢!”護士的聲音帶著哭腔。藥效需要時間。王強依舊在瘋狂掙扎,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聲,力量大得幾乎要掀翻按住他的三個女人!
“約束帶!”顧承嶼的聲音冰冷刺骨,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沈薇。沈薇立刻會意,飛快地取來醫用約束帶。
就在這混亂的、充滿力量對抗的幾秒鐘里,顧承嶼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蘇念安身上。她半個身子壓在病人身上,額發被汗水浸濕貼在頰邊,清麗的臉上因為用力而微微漲紅,眼神卻異常堅定和專注,死死盯著病人防止他自傷。而她按著病人手臂的那只手,手背上那幾道新鮮的血痕,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一種陌生的、尖銳的情緒猛地攫住了顧承嶼的心臟。那不是對病情的擔憂,而是一種更直接、更冰冷的憤怒——對失控狀態的憤怒,或許也夾雜著一絲對她受傷的…不悅?他來不及分辨。約束帶迅速遞到蘇念安手邊,她立刻配合沈薇,動作麻利地將王強的手腕固定在床欄上。顧承嶼則直接上前,用他更大的力量和更精準的控制,協助固定住病人躁動的下肢。
他的手臂不可避免地擦過蘇念安的身體,隔著薄薄的白大褂,能感受到她因為用力而繃緊的肌肉線條和微微急促的呼吸。那股混雜著消毒水、汗水和一絲血腥氣的、屬于急診科的氣息,再次清晰地沖入他的鼻腔,與手術室那種絕對的潔凈感截然不同。他眉頭緊鎖,動作沒有絲毫遲滯,但那冰冷的眼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被這混亂的氣息和近在咫尺的接觸,攪動了一下。
強效鎮靜藥終于開始發揮作用。王強狂暴的掙扎幅度逐漸減小,眼神變得渙散迷離,最終在藥物的作用下,再次陷入昏沉的睡眠。監護儀上的心率也慢慢回落,警報解除。病房里只剩下眾人粗重的喘息聲。危機解除。
蘇念安這才感覺到手背上傳來的火辣辣的刺痛,低頭一看,幾道血痕清晰可見,有血珠正慢慢滲出。她倒抽一口冷氣。
“蘇醫生!你的手!”沈薇驚呼,立刻拿來消毒棉簽和碘伏。
蘇念安想擺手說沒事,一只骨節分明、帶著微涼觸感的手卻先一步伸了過來,不由分說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強硬。
蘇念安渾身一僵,愕然抬頭。
是顧承嶼。他不知何時已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帶來一片壓迫性的陰影。他的眉頭依舊緊鎖,眼神冰冷如常,但此刻那雙冰封的眼眸正緊緊盯著她手背上的傷口,眉頭擰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他握著她手腕的手指修長有力,指尖帶著手術室特有的微涼,那觸感清晰地透過皮膚傳來,讓蘇念安的心跳驟然漏掉了一拍,隨即又像脫韁的野馬般狂跳起來!一股陌生的熱意瞬間從被他觸碰的手腕蔓延開,直沖臉頰!
“碘伏。”顧承嶼的聲音低沉,沒有看蘇念安,而是直接對拿著消毒物品的沈薇伸出手。他的目光依舊鎖定在那幾道滲血的抓痕上,眼神專注得近乎苛刻,仿佛在評估一道需要精密縫合的傷口。
沈薇愣了一下,趕緊把蘸好碘伏的棉簽遞給他。
顧承嶼松開蘇念安的手腕(那微涼的觸感離開的瞬間,蘇念安竟感到一絲莫名的空落),接過棉簽,動作異常精準而迅速地在傷口上擦拭消毒。碘伏的刺激讓蘇念安疼得下意識想縮手,卻被他另一只大手穩穩地托住了手背。他的動作沒有一絲多余,甚至可以說得上專業高效,但那指尖的微涼和他身上那股強烈的、冰冷潔凈的氣息,卻讓這簡單的消毒過程變得無比漫長和煎熬。蘇念安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吸的輕微氣流拂過她的手背,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在燈光下投下的陰影。她的心跳快得幾乎要沖破胸腔,臉頰不受控制地發燙,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強迫自己不要失態。
消毒完畢。顧承嶼將用過的棉簽丟進醫療廢物桶,動作干脆利落。他這才抬起眼簾,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對上蘇念安的眼睛。那雙深邃的眼眸依舊冰冷,如同寒潭深水,但在那冰層之下,蘇念安似乎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短暫的、復雜的情緒波動——是殘留的怒意?是對傷口的評估?還是別的什么?她分辨不清。
“傷口淺表,無肌腱損傷。”他開口,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冷硬,像是在做病情匯報,“肥皂水清洗,碘伏消毒。避免沾水。觀察有無紅腫熱痛。”說完,他甚至沒等蘇念安回應,便移開目光,仿佛剛才那短暫的、帶著強制意味的接觸從未發生。他轉向沈薇和陸晨曦,交代了幾句關于病人后續鎮靜方案調整和預防譫妄復發的醫囑,便再次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向EICU的自動門。
感應門無聲地滑開,又在他身后迅速關閉。那抹高大的、帶著冰冷氣息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只留下一股若有似無的手術室潔凈氣味,和他剛才觸碰過的手腕上殘留的微涼。
蘇念安站在原地,手背上還殘留著碘伏的痕跡和那微涼的觸感,心跳卻依舊如同擂鼓。她低頭看著那幾道細小的傷口,又抬眼望向緊閉的自動門,腦海中一片混亂。他剛才…是在關心她的傷?還是僅僅出于對“醫療廢物”(被病人抓傷的醫生)進行必要處理的職業本能?那冰冷的眼神下,轉瞬即逝的復雜情緒,又是什么?
沈薇湊過來,一邊幫她貼上創可貼,一邊擠眉弄眼,壓低聲音:“嘖嘖,冰山親自給你消毒傷口?蘇醫生,有情況哦!剛才那氣場,嘖嘖嘖,我都以為他要給你縫兩針了!”
“沈薇姐!”蘇念安臉頰更燙了,低聲嗔怪,“別胡說!他只是…只是…”她“只是”了半天,也沒找到合適的詞。顧承嶼的行為,完全超出了她對這個冰冷男人的認知范疇。是混亂中的應激反應?還是……她不敢深想。
她下意識地抬手,指尖輕輕拂過袖口那點早已干涸的咖啡漬。那點污漬,此刻似乎成了某種奇異的連接點,連接著搶救室的初遇、EICU的爭執、以及剛才那短暫卻令人心跳失序的觸碰。顧承嶼最后看向她手背傷口的那個眼神,冰冷依舊,卻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她從未有過的、混亂的漣漪。
她甩甩頭,試圖將這些紛亂的思緒拋開。監護儀上,王強的心率已經穩定在105次/分左右。這才是她應該關注的重點。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依舊過快的心跳,重新將目光投向病床,開始記錄最新的生命體征只是數據,袖口那點咖啡漬,和手背上被創可貼覆蓋的傷口,都帶著一種微妙的、不容忽視的存在感,提醒著她,那個名為顧承嶼的冰山,似乎比她想象中,更加難以捉摸。EICU的硝煙暫時散去,留下的,卻是一片更加復雜難明的心緒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