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jī)會，裹著一股異樣的“香風(fēng)”，凍得人一哆嗦。

這一年，是魯昭公七年（前535年），一個消息如冰錐扎穿列國貴族耳膜：周天子?xùn)|遷時遺失的禮樂典籍，在魯國太廟庫房找到了！

周公旦特許魯國用天子禮祭祀的陳年舊賬，瞬間成了諸侯重溫等級舊夢的救命稻草。

魯國朝廷，這臺精密的權(quán)力機(jī)器，瞬間嗅到“商機(jī)”。

魯昭公（三桓掌中傀儡）詔令如冰：

“開太廟，納列國，觀周禮，體正統(tǒng)！”

“募民間士子，習(xí)古禮，充引導(dǎo)，彰魯邦生生不息！”

曲阜城瞬間凍住了，隨即猛地沸騰。

各國駟馬高車，熏香奢靡混著馬汗膻臭，擠爆了客棧酒肆。

街邊小販叫賣劣質(zhì)仿古禮器的嗓門，拔得比三九天的風(fēng)哨還尖利，像一群餓鬼爭食腐肉。

一場披著“崇古尚禮”冰殼的政治秀與名利場，凍土般鋪開。

剛從防山回來不久的孔丘，站在喧囂的“五父之衢”街口，單薄得像根插在凍地上的枯枝。

深潭般的眼底，卻燒著兩簇幽藍(lán)的鬼火。

他鼻翼翕動，從異國熏香、馬糞、市井叫賣里，精準(zhǔn)剝離出一絲鐵銹味——權(quán)力的鐵銹！

比桑老拐的坑騙更陰冷，比陽虎的算計更誘人。

那是“正統(tǒng)”散發(fā)的、冰冷的商業(yè)氣息。

“周禮……”他唇齒無聲開合，像含著一塊冰。

尼山野風(fēng)、母親屈辱、陽虎冷眼、季氏樂聲、防山凍土、薄棺悶響……碎片在他腦中凍裂、重組。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當(dāng)年窺見大夫葬禮般，再次刺穿混沌：

鍍金！

將那套浸透尸臭的標(biāo)準(zhǔn)化喪葬生意，與這炙手可熱的“周禮”熔鑄一體！

給“死亡套餐”，淬上一層“周禮傳承”的金霜！

包裝成更正統(tǒng)的“儒”這個金光招牌，去砸開那扇緊閉的、通往真正“體面”的玄鐵之門！

他立刻動起來，目標(biāo)明確，手段狠得像冰鑿。

第一步：包裝團(tuán)隊（冰殼下的掙扎）

孔丘掏出季氏葬禮賺的、已冰冷的七兩白銀，走向“信義”鋪后院——

那里殘留著母親顏徵在的氣息，和她調(diào)教的“哭喪人”：紅姐（哭腔穿云）、巧哥（手腳麻利）、夏姑（心思細(xì)）。

“換上。”聲音冷如地窖石，孔丘將幾套深青色細(xì)麻深衣扔在她們面前。

布料比她們常穿的粗麻細(xì)膩，顏色接近士人常服，寬袍大袖，樣式古樸。

紅姐，那個曾得顏徵在真?zhèn)鳌⒖耷荒艽┩胳`堂的女人，手指顫抖地?fù)徇^深青布料，像觸摸一塊冰。

“丘哥兒……這……”她囁嚅著。

讓孔丘想起顏徵在臨終前干瘦的手，想起防山那口薄棺。

“穿上。”孔丘不容置疑，“頭發(fā)梳好，木簪固定，一絲亂發(fā)都不許有。”

女人們面面相覷，在孔丘毫無溫度的目光逼視下，笨拙地套上深衣。

寬大的袍袖像沉重的枷鎖，束縛著她們習(xí)慣了哭嚎時揮灑自如的手臂。

紅姐尤其不適，感覺這身衣服像裹尸布，勒得她喘不過氣。

“記住，”孔丘的聲音在狹小的后院回蕩，冰冷而清晰，“你們不再是哭喪的！是‘周禮傳承人’！懂‘士喪禮’的‘禮生’！”他示范著，“步伐，緩而穩(wěn)，像踩著云。目光，低垂，恭敬，別亂瞟。說話，慢條斯理，用《周禮》里的詞兒，‘入殮’要說‘奉柩’，‘哭喪’叫‘舉哀’。”

他盯著她們練習(xí)，眼神銳利如刀。“哭！哭給我看！”他突然命令。

紅姐下意識張嘴，那熟悉的、能穿透云霄的悲號就要沖口而出——

“停！”孔丘厲聲打斷，“不是潑婦干嚎！是‘舉哀’！要有‘古韻’！想象你們是從《周禮》竹簡里爬出來的！聲音沉下去，帶點顫，像秋風(fēng)吹過枯葉，像……像防山夜里的風(fēng)聲！”

他提到防山，聲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隨即更冷，“哭不出‘古韻’，就想想我娘……她是怎么教你們的！”

紅姐渾身一顫，閉上眼，再開口時，聲音低沉哀婉，帶著一種被強(qiáng)行壓抑的顫抖，竟真透出幾分蒼涼古意。

孔丘眼底幽藍(lán)的火焰跳動了一下，微微頷首。母親雖逝，她的“技藝”與“遺愿”，成了他淬煉團(tuán)隊的第一塊磨刀石。

第二步：知識惡補(bǔ)（凍土下的瘋長）

光有皮不行，肚子里必須塞滿冰碴子。

孔丘盯上了太廟“觀光”政策。利用“懂規(guī)矩的儒商孔丘”這名號（以及一點賄賂），他混進(jìn)了太廟外圍引導(dǎo)候選名單的最底層。

太廟，金碧輝煌，莊嚴(yán)肅穆。空氣中彌漫著陳年木料、香灰和權(quán)力的混合氣味。孔丘如饑似渴地觀察那些“官方禮生”：

他們身著華服，步履從容，口中吐出的術(shù)語——“籩豆”、“俎簋”、“八佾”——像一串串冰冷的珍珠。

他強(qiáng)記流程，偷聽解說，目光貪婪地掃過每一件陳列的青銅禮器，仿佛要從中榨取出“正統(tǒng)”的骨髓。

夜晚，回到逼仄的住處（已搬離“順安”鋪，但仍簡陋），豆大的油燈搖曳。

孔丘攤開廢棄的竹簡，用燒焦的樹枝作筆，在背面瘋狂刻錄。

他刻下偷學(xué)來的術(shù)語碎片，刻下貴族葬禮觀察的細(xì)節(jié)，刻下對所謂“周禮”生吞活剝的理解。

“天子九鼎……諸侯七……大夫五……士三……”他喃喃自語，指尖被焦枝燙出水泡也渾然不覺。

防山的風(fēng)聲仿佛又在耳邊呼嘯，兩座荒冢在眼前晃動。

母親臨終“合葬”的執(zhí)念，父親墳頭的荒草，成了他瘋狂汲取“周禮”養(yǎng)分的冰冷動力。

他要在凍土之下，讓知識的野草瘋長，哪怕扭曲，也要刺破這階層的凍土！

第三步：鉆營渠道（冰階上的叩門）

包裝是皮，知識是骨，但要登堂入室，還需“士”的身份作為敲門磚。

季氏府邸，朱門洞開，石階光潔如鏡。

今日，季氏專為鼓勵民間“年輕士人”學(xué)周禮設(shè)宴。

赴宴者，即獲“士”身份認(rèn)可。

孔丘裹緊洗得發(fā)白、肘部打著粗麻補(bǔ)丁的深衣，將一束精心挑選卻仍顯干癟的雉羽（士覲見之禮）緊貼胸前。

他深吸一口氣，踏上石階。

陽虎扶門而立，玄色錦袍袖口金線刺眼。

他睨著孔丘肘間的補(bǔ)丁，喉間滾出輕笑：“季氏饗士——”尾音陡然淬冰，如刀尖劃過琉璃，“非敢饗子也。”

“子”字咬得極重，帶著刻骨的輕蔑，精準(zhǔn)地挑開少年粗麻外袍，露出內(nèi)里寒賤的皮肉。

門縫里，漏出炙羊的腥香、編鐘的殘響、還有宴席上年輕士子們隱約的談笑。

那是一個世界對另一個世界的無情嘲弄。

孔丘默默垂首，沒有憤怒，沒有爭辯。

他緩緩將手中干癟的雉羽，輕置于冰冷的石階之上，動作穩(wěn)得如同奉上祭祀的玉圭，然后踏碎階前幾片枯葉，轉(zhuǎn)身沒入漸濃的暮色。

瘦高的背影，像一柄被折斷后插入凍土的斷戟。

夜色中，他不怒反笑，笑聲低啞，透著冰碴碰撞的冷意。

陽虎納喪（季氏家臣葬禮）成其儒商第一桶金，今日拒宴又碎其士夢。

納之鋪路，拒之鑿階。冷宴熱喪皆陽虎。

這一拒一納間，莫非這儒商天道，竟是士骨成灰，商魂鍍金！

既然“士”階冰封，他便另辟蹊徑。

利用太廟引導(dǎo)候選身份，他小心翼翼接近負(fù)責(zé)安排使團(tuán)行程的低階官吏——“行人”隗隗。

一日，太廟偏殿外回廊，孔丘“偶遇”正為接待事務(wù)焦頭爛額的隗隗。

他恭敬深揖，聲音平穩(wěn)，帶著刻意模仿的“古韻”：“隗大人安好。”

隗隗煩躁擺手：“何事？沒見正忙！”

孔丘不疾不徐：“小人孔丘，觀大人勞心案牘，想是列國使團(tuán)繁雜，調(diào)度不易。丘不才，略通喪葬古禮，于《士喪禮》、《大夫禮》稍有涉獵。若大人所轄使團(tuán)中，不幸……嗯，需操辦后事，丘及團(tuán)隊，能提供合乎禮制的規(guī)范服務(wù)。”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卻字字清晰，“價格透明，遠(yuǎn)低于太廟直屬禮官，且……保證體面周全，不損我魯國‘禮樂之邦’聲譽(yù)。權(quán)當(dāng)為大人分憂，為魯國增光。”

話語巧妙。不提“生意”，只言“分憂”、“增光”。

暗示自己比收費高昂、可能端架子的官方禮生更“好用”、更“實惠”。

隗隗渾濁的眼珠轉(zhuǎn)動，打量眼前衣著樸素卻氣度沉凝的年輕人，想起他“懂規(guī)矩”的名聲，煩躁中閃過一絲松動：“嗯……知道了。若有……再說。”

孔丘深揖告退，不再多言。

一顆種子，已悄然埋進(jìn)凍土，靜待時機(jī)，破土淬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