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梧院的書房窗下,那盆來自新婚之夜的蘭草,經年累月,已長得愈發蔥蘢。細長的葉片舒展著生命的韌性,油綠光亮,在春日午后的暖陽下,邊緣幾乎透出金線。更令人驚喜的是,葉叢深處,竟悄然抽出了兩枝新穗,各自頂著幾個珍珠般瑩白的花苞,羞澀地低垂著,散發出若有似無的清冽幽香,與案頭墨香交織。
簫辭云擱下批閱公文的朱筆,揉了揉微酸的眉心,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那盆生機勃勃的蘭草上。看到那并蒂而生的花穗,他冷峻的眉宇間便不由自主地化開一層極柔和的暖意。他起身,走到窗邊,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輕輕撫過那柔嫩的花苞。
“看來,今年開得格外好。”他低語,聲音里帶著滿足的笑意。
林婉瑜端著剛沏好的明前龍井走進書房,正撞見他專注賞蘭的側影。暖陽勾勒著他挺拔的輪廓,那小心翼翼觸碰花苞的模樣,哪里還有半分當年月洞門邊折花贈婢的輕狂?她心頭微暖,唇角漾起清淺笑意,將茶盞輕輕放在書案上。
“是呢,”她走到他身側,與他并肩而立,目光也落在那兩枝并蒂花苞上,“記得去年冬日嚴寒,我還擔心它凍著,特意讓花匠搬進暖閣照料了好些日子。如今看來,倒是白操心了。”
簫辭云順勢攬住她的肩,將她帶向自己,下巴輕輕抵在她柔軟的發頂,嗅著她發間清雅的蘭草香皂氣息。“是你照料得精心。”他低聲道,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這草也知恩,年年都開得這樣好,像是在還你的情。”
林婉瑜靠在他堅實的胸膛,聽著他沉穩的心跳,目光流連在蘭草上,思緒卻不由自主地飄遠。“表哥可還記得,”她的聲音輕緩,帶著一絲遙遠的追憶,“當年在聽竹軒外,你隨手折下的那枝蘭……后來怎樣了?”
簫辭云攬著她的手臂微微一僵。那個被他刻意遺忘、代表著荒唐過往的畫面,猝不及防地被提起。那株無辜的蘭草,那丫鬟鬢邊刺眼的嬌笑,還有林婉瑜當時平靜無波、卻掩不住眼底深處那一絲黯淡的眼神……清晰得如同昨日。
他沉默了片刻,攬著她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些,仿佛要汲取她身上的暖意來驅散心底驟然升起的寒意與愧疚。“記得。”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遲來的沉重,“那時……只覺得不過是一盆草,折便折了,何須在意?甚至……甚至覺得你過于計較,太過沉悶。”
他頓了頓,側過頭,深深望進她清澈的眼眸,那里面映著他此刻懊悔又深情的模樣。“婉瑜,那時傷你的,何止是那枝蘭?更是我那份渾不在意的輕慢。每每想起,都覺心口像被鈍刀子割過。”
林婉瑜抬手,微涼的指尖輕輕撫平他微蹙的眉心,動作溫柔。“都過去了。”她的聲音平和,帶著一種歷經風霜后的釋然,“那株被折的蘭草,后來竟也頑強地活了下來,只是再抽出的葉子,總帶著幾分孱弱,像是不敢再肆意舒展。再后來……我離開聽竹軒時,將它托付給了雪雁照料,也不知如今……”
她的話未說完,簫辭云卻猛地握住了她撫在他眉心的手,緊緊包裹在自己溫熱的掌心里,力道帶著一種失而復得般的緊張。“莫再提它!”他急急打斷,眼中閃過一絲痛色,“那株草,便讓它永遠留在過去吧。是我親手折斷了它,是我之過。而這株——”他的目光重新投向窗下那盆生機盎然、并蒂含苞的蘭草,眼神變得無比鄭重,“才是我簫辭云,用余生心血,許你一世安穩的見證。”
他松開她的手,轉而捧起她的臉頰,迫使她迎視自己眼中翻涌的、不容錯辨的深情與堅定:“婉瑜,當年斷枝之痛,我無法挽回。但往后年年歲歲,這盆并蒂蘭開一次,我便陪你賞一次。它活多久,我便守你多久。我要它枝繁葉茂,花開并蒂,如同你我,此生此世,再無分離。”
他的話語,滾燙而真摯,如同熔巖,瞬間灼化了林婉瑜心中最后一絲關于過往的冰棱。她望著他眼中那份沉重的懊悔與此刻濃烈的珍視,淚水毫無預兆地涌了上來,模糊了視線。她不再言語,只是伸出手臂,緊緊地環抱住他的腰身,將臉深深埋入他帶著熟悉松柏氣息的懷抱,用力地點了點頭。
窗下,那兩枝并蒂的花苞在春風中輕輕搖曳,幽香脈脈,無聲地訴說著新生與圓滿。窗內,相擁的兩人,在靜謐的書房中,用體溫與心跳,將曾經的傷痛徹底熨帖。過往的斷枝零落成塵,滋養著今朝的并蒂花開。未來,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