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流散去時，消毒水的氣味爭先恐后地涌入鼻腔。劉璃發現自己站在醫院長廊的盡頭，白大褂的袖口沾著些許未干的碘伏，口袋里的聽診器隨著步伐輕輕撞擊。墻上的電子鐘顯示著2016年4月12日，這個日期像根細針，猝不及防刺中他記憶里某個模糊的角落。

“劉醫生，307床的家屬還在等您。”護士的聲音從走廊那頭傳來。

他順著指示推開病房門，陽光正透過百葉窗在被單上投下豎條光斑，穿校服的少女正盤腿坐在床上寫著什么，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格外清晰。聽到動靜，她抬起頭，琥珀色的瞳孔里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是山內櫻良。

床頭柜上的病歷夾敞開著，「胰腺尾部占位性病變」的診斷結果被陽光曬得發白。劉璃的指尖在白大褂口袋里蜷了蜷，忽然明白這扇門為何會在此刻敞開。在《刀劍神域》的世界里，他守護的是虛擬代碼構筑的生命；而在這里，要接住的是正在倒計時的、真實的心跳。

“新來的醫生看起來很年輕呢。”櫻良晃了晃手里的筆記本，封面隱約能看到《共病文庫》四個字，“是剛從醫學院畢業嗎？”

“東京大學醫學部，專攻胰腺外科。”劉璃拉出椅子坐下，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平和，“之前在海外做過幾例高難度切除手術。”他沒有說謊，在穿越過的某個未來世界里，他確實掌握著超越這個時代的外科技術。

櫻良挑了挑眉，忽然把筆記本推到他面前：“那你能看懂這個嗎？”

頁面上畫著歪歪扭扭的胰腺示意圖，旁邊用紅筆寫著：「如果吃掉別人的胰臟，是不是就能擁有同樣的生命力？」字跡帶著少女特有的天真，卻讓劉璃想起桐人在75層說過的話——“有些絕望，會用玩笑的方式說出來。”

“從醫學角度來說，器官移植需要配型，而且排異反應很危險。”他合上書頁，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臉頰上，“但我可以告訴你，有一種比‘吃掉’更可靠的辦法。”

櫻良的眼睛亮了起來：“什么辦法？”

“新型腹腔鏡下的腫瘤剜除術，結合靶向藥物輔助治療。”劉璃拿出隨身攜帶的平板電腦，調出三維模型，“你的腫瘤位置特殊，但還沒擴散，我們可以精準剝離病變組織，保留80%的胰腺功能。”

這個時代的醫學水平還無法實現這種精度的手術，但他帶來的技術資料足以讓頂尖醫院的團隊相信可行性。就像在艾恩葛朗特教綠葉小隊識別怪物弱點一樣，他總能找到打破絕境的縫隙。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戴眼鏡的少年抱著幾本書站在門口，看到劉璃時明顯愣了一下——是春樹。他手里還攥著那本《小王子》，書脊被反復摩挲得有些磨損。

“志賀同學來了啊。”櫻良朝他招手，語氣自然得仿佛他們不是剛認識不久的陌生人，“快來聽聽劉醫生說的新療法，好像很厲害呢。”

春樹局促地走到床邊，視線在劉璃和平板電腦間來回移動，最終還是落在櫻良身上，聲音小得像蚊子哼：“醫生說的……是真的嗎？”

“要不要賭一次？”劉璃忽然開口，目光同時看向兩人，“就像你們第一次在圖書館約定去旅行那樣，這次賭她能健康地走出醫院。”

櫻良的笑容僵了半秒，隨即笑得更燦爛了：“好啊，賭注是什么？”

“如果成功了，”劉璃頓了頓，看著春樹說，“志賀同學要陪她把《共病文庫》寫完。”又轉向櫻良，“而你，要親口告訴志賀同學，那句話不是玩笑。”

手術定在一周后。劉璃幾乎住在醫院，一邊指導團隊熟悉新型器械，一邊觀察櫻良的身體狀況。他發現春樹每天都會在放學后過來，安靜地坐在角落看書，偶爾抬頭看一眼櫻良，目光里的擔憂藏不住。

“他其實很關心你吧。”一天查房時，劉璃狀似無意地說。

櫻良正在吃布丁，聞言勺柄頓了頓：“誰知道呢，那家伙總是冷冰冰的。”話雖如此，嘴角卻微微上揚。

“有些人的溫柔，藏在‘我不想讓你死’這句話里。”劉璃想起桐人在煙霧彈里說的“別死”，想起莉娜強忍疼痛的那句“謝謝”，原來無論哪個世界，真心總是裹著笨拙的外殼。

手術當天，春樹比誰都早到。他手里拿著一個包裝簡單的盒子，遞到櫻良面前：“如果……如果手術成功，就打開它。”

櫻良接過來揣進病號服口袋，朝他眨眨眼：“那你可要在外面等著。”

手術室的燈亮起時，劉璃回頭看了一眼走廊。春樹站在玻璃門外，背挺得筆直，手里緊緊攥著那本《小王子》，像握著某種護身符。

七個小時后，當劉璃說出“手術成功”四個字，櫻良的母親瞬間泣不成聲。春樹的肩膀輕輕晃了一下，卻還是站在原地沒動，直到護士推著櫻良從手術室出來，他才跟著病床慢慢挪動腳步，像株沉默卻執拗的向日葵。

康復過程比想象中順利。櫻良不再頻繁嘔吐，甚至能跟著春樹在醫院花園里散步。一個月后，她拆開了那個盒子，里面是枚用櫻花木刻的書簽，上面刻著一行小字：“我想吃掉你的胰臟——不是玩笑。”

春樹的耳朵紅得像要滴血，櫻良卻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笨蛋，這句話應該由我說才對。”

劉璃站在辦公室窗前，看著花園里追逐打鬧的兩人，忽然想起艾恩葛朗特第75層的陽光。那時他以為守護是揮劍斬向敵人，現在才明白，有些守護是握著手術刀，在命運的縫隙里，為遺憾開出一條生路。

出院那天，櫻良和春樹抱著一摞《共病文庫》的手稿來找他。扉頁上多了一行字：“獻給劉璃醫生，以及所有相信奇跡的人。”

“接下來打算做什么？”劉璃問。

“去補我們的旅行啊。”櫻良晃了晃手里的車票，“還要去看櫻花，去吃草莓蛋糕，去做所有健康人能做的事。”

春樹在一旁點頭，手里的背包鼓鼓囊囊，裝著櫻良的藥和新買的筆記本。他不再是那個躲在圖書館角落的少年，眼神里有了光。

劉璃送他們到醫院門口，春風卷起櫻花瓣落在櫻良發間。她忽然回頭，認真地說：“劉醫生，謝謝你讓我們有機會把故事寫完。”

“是你們自己抓住了機會。”他笑了笑，看著兩人并肩走遠的背影，像看到兩段本該斷裂的生命線，重新纏繞成堅韌的繩。

手腕的嗡鳴再次響起時，劉璃正在整理病歷。他走到窗邊，看到院墻角落那扇熟悉的木門正在緩緩顯現，門扉上的紋路比上次更清晰，隱約能看到櫻花和劍的圖案交疊在一起。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亞絲娜發來的消息：“桐人說想請你喝慶功酒，什么時候回來？”

劉璃回了個笑臉表情，指尖劃過屏幕上櫻良和春樹的合照——那是他昨天偷偷拍下的，照片里兩人正在櫻花樹下搶同一本書，陽光落在他們臉上，像從未經歷過陰霾。

他知道，這個世界的遺憾已經被溫柔接住。就像涂山的紅線最終系緊，就像硝子和將也的手語終于相通，就像艾恩葛朗特的玩家們重見天日，每個世界都有屬于它的圓滿。

手放在門把上時，劉璃想起櫻良說過的話：“生命就像櫻花，會凋零，但只要有人記得它盛開的樣子，就不算真正消失。”

木門“吱呀”一聲開啟，光流再次將他吞沒。這一次，他仿佛能聽到無數細碎的聲音在光里回響——是紅線纏繞的輕響，是手語相擊的脆響，是劍刃碰撞的銳響，是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這些聲音匯聚成河，推著他走向下一段旅程。

下一個世界會有怎樣的遺憾？劉璃不知道，但他握緊了無形的“手術刀”，就像曾經握緊那把新手鐵劍一樣。

只要還有遺憾需要彌補，他的旅程就不會結束。

門在身后緩緩合上，只留下滿室陽光，和病歷夾上那句未寫完的批注：“生命的意義，在于讓遺憾成為未完待續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