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兒，會抽煙嗎？”

“嗯？”

顧炎鈞先是一愣，本能的想要偽裝一下。

但看到父親已經遞來的煙時，他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煙霧裊裊，父子并肩而坐。

男人什么時候成熟？

不是年齡達到18歲，也不是結婚生子，而是伸手接過父親遞來的香煙。

香煙的傳遞，是男人之間的禮儀，是家族擔子的接棒。

“當年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就進廠了，那個時候沒條件學習，你爹我就跟著師傅學，學的很認真，連我都沒想到，自己會學的那么認真...”

顧炎鈞抽著煙，認真聽父親講著。

他發現父親在講起當年那些事情的時候，眼睛是發著光的。

“你爸我就這樣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一個十分重要的崗位上，也就相當于武建國的那個位置吧......”

講到這里，老顧同志的眼神開始有些落寞。

他看了一眼兒子，繼續說道：

“你爸我是搞技術出身，在鋼鐵生產，原料配比上，可以說是沒有人是我的對手。

可在搞人情這方面，我還是經驗不足...所以最后被人家踢了出來，來到了這福果村種起了地。”

“爸！您那個時候，三江鋼鐵還是軍工企業吧？所以您當時的級別應該是？”

顧炎鈞還沒有講出自己的猜測，老顧同志就打斷了他。

并說道：

“三兒，說實話！要不是咱們家現在困難，我也不會聽你媽的建議，讓你輟學進三江鋼鐵的。

當時你爸的級別和職務你也不要去猜測了，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影響你今后的道路。”

“知道了。”

其實，不用老顧同志講，現在他眼前的三兒子什么都知道。

“所以，我支持你自己辦廠，辦民營！咱們自己做生意，也能造福家鄉，也能為國家做貢獻。”

老顧認真的看向兒子說道。

“有您的支持，我心里就有底了。”

“你爸我老了，但是只要兒子你需要，我也甩開這張老臉，去給你辦一辦那辦廠的手續！”

......

太陽已經來到了正當中，那梧桐樹的陰涼也遮蓋不下這父子倆。

他們扛起鋤頭，拎起水壺回家去了。

一路上，父子兩個就鋼鐵領域的一些情況進行了探討。

顧炎鈞發現，自己的這位老父親，可能在某些方面比他還要強上一些。

沿著蜿蜒的小道，聽著布谷鳥的叫聲，看著野雞在草堆里竄來竄去。

顧炎鈞的臉上洋溢起了希望的笑容。

...

中午。

白露和二女兒一起在廚房忙活了大半天。

為了拽父子二人最得意吃的拽面，她們可費了一番功夫。

好在，在二人回到家里的時候，鹵子和面都已經準備好了。

“喲！媽！今兒中午吃拽面啊？”

二姐顧小芹瞥了顧炎鈞一眼，沒好氣道：

“我這肩膀都快甩斷了，媽非得說你和爸喜歡吃，想讓你倆下地回來吃上。”

顧炎鈞掀開鍋蓋，看著里面那打好的雞蛋鹵子，忍不住吞咽了幾下。

這個時候，顧炎鈞想要辦廠的消息還被限制在父子二人的范圍。

老顧同志放下鋤頭，洗了洗手，洗了把臉后，也來到了廚房。

他看著妻子說道：

“白露同志這是破天荒頭一回，京城那邊是不吃拽面的，你是咋學會的？”

白露十分滿意自己今天的拽面，接過丈夫遞來的汗衫，說道：

“京城不吃這些，可你們三江人吃這些，為了讓你和你兒子吃上一口，我就不能學了？”

將汗衫搭好，白露又說道：

“隔壁三嬸兒今天剛好有時間，是她教我的！”

“我就說嘛，肯定是有高人指點了，我小時候就樂意吃三嬸的拽面。”

“我現在去拽了，一會兒就能吃到嘴里了。”

“好！”

...

...

顧小芹在廚房跟著母親一起拽著面，滿眼都是想要將這個手藝學到的勁兒。

幾分鐘后。

兩大碗拽面，伴著那帶著醬香的雞蛋鹵子被端了出來。

老顧同志、小顧同志一起起身，伸手將面接了過來。

“媽！拿蒜！”

“你自己沒手？”

二姐顧小芹瞪了顧炎鈞一眼，然后斥道。

無奈之下，顧炎鈞只能是放下碗筷，起身去廚房拿蒜。

然而就在他經過二姐的時候，二姐顧小芹伸出了手。

“給你！”

“多謝二姐！”

原來，剛才顧小芹已經將蒜給父親和三弟剝好了。

得到蒜瓣兒的顧炎鈞，此時飛快的坐在座位上，挑起拽面吃了起來。

這是他上一世直到臨終時都還在期待的面食。

如今，能夠有機會吃到母親白露親手做的拽面，他自然會倍加珍惜。

呼嚕呼嚕...

顧炎鈞和父親老顧沉浸在碳水的快感當中，沉浸在這鹵子的香味當中。

一直到顧炎鈞抱起大碗，將鹵子也喝干凈的時候，他才抬起了頭。

二姐端著一小碗拽面，一臉無語的看著顧炎鈞。

“三兒，我就懷疑你是餓死鬼托生，吃個飯跟有人跟你搶呢一樣，你知不知道吃飯吃的快容易發胖？”

“好吃！太好吃了！二姐和媽做的拽面太香了，我是沒忍住，下次注意！下次一定細嚼慢咽...”

顧小芹被夸了，臉上那淺淺的酒窩都露出來了。

這姐弟倆難得的有不拌嘴的時候，白露和老顧同志也都跟著心情不錯。

吃過飯，老顧同志點上了一支煙。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準備喝點面湯。

“我宣布一件事。”

老顧同志看了一眼顧炎鈞，又看了看妻子和二女兒。

說道：

“三兒過些日子要辦工廠，這次他回三江鋼鐵之后，就讓他找武建國辭職。”

白露瞪大了眼睛，吃驚的望著這父子兩個。

問道：

“啥？這都是啥時候的事？好好的國企職工，怎么說不干就不干了？辦廠？辦廠多難？家里有幾個錢夠三兒辦廠的？

而且...芹芹過了暑假就要去上大專了，家里也要用錢。”

就看顧小芹幾乎是下意識的說道：

“我不上大學都行！把我上學的錢給我三弟辦廠！”

“說什么胡話呢？三兒輟學我當時就不同意...”

白露情緒有些激動，一時難以接受這樣的決定。

老顧同志連忙拉著小板凳坐在了妻子身邊，伸手在她背后輕輕安撫著。

說道：

“白大小姐，不要著急，不要著急，三兒辦廠是好事，現在國內的那些國營鋼鐵廠沒多久都要進行改制，像三江鋼鐵這樣的，我覺得不出三年，肯定也要出事情。”

說到這里，老顧同志呵呵笑了笑，將煙頭按滅，繼續輕聲安撫道：

“與其等著三江鋼鐵破產，倒不如我們自己先出來謀生路。”

白露深呼吸一下，抬眼看了看自己的男人，問道：

“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別的不敢說，在這三江市但凡是涉及到鋼鐵領域的事情，哪個能逃過我老顧的眼睛？”

...

看著父親和母親之間的對話，顧小芹和顧炎鈞同志識趣的起身離開了。

走進顧炎鈞所在的西屋，顧小芹‘duang’的一聲就將門關了起來。

她瞇起眼睛，質問道：

“辦廠的事兒是不是你跟爸串聯好的？”

“你這詞兒用的，怎么能叫串聯呢？我只是在地頭跟爸商量了一下，只是沒想到他會答應了下來，還主動承擔起了勸說咱媽的任務。”

顧炎鈞坐在自己的床上，看著二姐說道。

二姐點了點頭，拉出長條凳，翹起二郎腿，說道：

“你要是真辦廠，我就真不去學校了，你就隨隨便便給你姐一個總經理的位置就行...”

“...二姐！先不說這些，就算是給你董事長的位置都行，但現在我想說的是，這個學你必須上，而且要把你現在學的‘會計’專業研究透徹，回來好管理咱的企業。”

顧炎鈞一個側身，雙手扶著腦袋，就靠在了那高高的床褥上。

“你真是這么想的？”

“嗯。二姐，還有十年就要進入二十一世紀了，將來是人才的世界，一個企業要想發展就必須要引進人才！”

說著，顧炎鈞看向那低頭思索的二姐，笑著說道：

“放心吧，只要你回來，總經理、財務總監、董事長...隨便哪個位置都由你挑選，你可是我二姐！”

“喲！你小子的嘴，什么時候這么甜了？”

顧小芹微笑著看向三弟，反問道。

“咱倆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姐弟，你就聽我的，好好去讀書，錢的事情我會想別的辦法，你可不要小看你老弟我...”

經過顧炎鈞這三寸不爛之舌的勸說，顧小芹終于是心安理得的同意了繼續去上大學。

然而此時，顧炎鈞的心中也開始盤算起來。

在瑪麗亞那里來消息之前，他必須要先想辦法自己籌集啟動資金。

所以，那份‘稿子’他必須盡快郵寄出去。

對顧炎鈞來講，人民文學出版社是他第一個考慮的對象。

畢竟，京城，是他母親白露的故鄉。

當年，為了嫁給老顧同志，白露跟家里徹底斷絕了關系。

所以，顧炎鈞心中，一直有想要幫著母親白露出一口氣的想法。

門外。

白露同志的笑聲，昭示著老顧同志勸說的勝利。

靠在床褥上的顧炎鈞，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在他看來，做事情之前先搞定家里的這兩尊大佛，就算是后方穩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