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芹拍打了幾下手掌，蕩去手上的殘渣，生怕將顧炎鈞的手稿弄臟。

“三兒，你這字什么時候這么好看了？我記得你初中時候的字就像那蒼蠅扭的一樣...”

“姐，你要是看就好好看，看書又不用嘴...”

“好好好！我閉嘴...”

...

二姐顧小芹怎么都沒有想到，自己往這里一坐，就是半個多小時。

鋒利的語言，諷刺的文風，再加上極其符合現實的描述，壓抑的顧小芹有些喘不過氣。

“三兒，你是怎么寫出來這些的？”

顧炎鈞將手中僅剩半口的柿子餅塞進嘴里，一邊咀嚼，一邊回答道：

“我是想起來村東頭那個劉大爺了，我聽媽說，他當年就靠賣血養活一家人...”

顧小芹也開始回憶起劉大爺，想到他那瘦干的身體之后，也就與許三觀的形象聯系到了一起。

她將手稿整理整齊，笑著說道：

“你這稿子不錯，投去雜志社說不定還真能賺點錢。”

“那是...”

“以后，你要是賺了錢，可不要忘了你二姐我，以后我的零嘴和每個星期的紅燒肉都包給你了。”

“你這是打劫。”

...

短短的幾句話，二人之間那姐好弟好的畫面再次被打破。

最后，二人爭論的結果，以顧炎鈞倒欠二姐顧小芹兩年的零嘴結束。

等著二姐離開，顧炎鈞也熄滅煤油燈，躺在床上睡著了。

這一夜，他睡得很舒服。

一直到第二天雞窩里的大公雞亮起喉嚨，他才從睡夢中醒來。

...

“三兒，起床了，跟我鋤地去。”

父親的聲音在窗外響起。

“好！”

顧炎鈞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起來。

他打開門，走到那有些生銹的洗臉架前，伸手從水缸里舀出一瓢井水，倒進了臉盆當中。

等著洗漱完，顧炎鈞走到飯桌前，端起小米粥，拿起一個母親白露蒸出來的大饅頭，就著咸菜，美美的吃了一頓。

接著，他換上粗布衣服，蹬上布鞋，跟父親一起走出家門，向著自家的一畝三分地走去。

6月底，7月初。

正是下地除草，撒肥料的時候。

“老顧，下地去啊？”

“是，這個點兒正涼快呢，待會兒熱了就不想動了。”

“嗯！今年的天氣是有點熱。”

“哎呀！炎鈞也回來了？”

“回來了，王大爺！”

“真是個好孩子，在廠子為家里爭光，在家里還幫著你爹下地嘞！”

...

一路上，顧炎鈞走到哪里，夸贊就在哪里響起。

老顧同志雖然一直都是一張嚴肅臉，但那瞇起的眼睛已經出賣了他此時驕傲的內心。

顧炎鈞家分到的田，在那高高的土坡之上。

想要來到自家的田，需要先爬上一段極窄極窄的土路。

土路彎曲陡峭，卻已經被來來回回的村民踩的僵硬發亮。

那每走一步就出現的小小坑落，就是幾十年來村民腳步重落重，雙落雙磨出來的。

來到自家的田地前，老顧同志總是會蹲在低頭抽上一支煙。

顧炎鈞坐在老顧同志的身邊，沒有講話，只是耐心的等待著父親將煙抽完。

“三兒，這次回來像是變了一個人。”

老顧同志突然冒出了一句話。

“爸，不是我變了，是我了解了曾經的你在我們廠多么的出名。”

顧炎鈞笑著回答道。

“是不是你們董事長跟你說什么了？”

“沒有，他什么都沒說，只是說相信老顧同志的兒子。”

“哈哈！這老小子。”

“您看，其實并不是我多厲害，如果沒有您的本事做背書，我也不會有展示自己的機會。”

...

老顧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猛吸了兩口之后，將煙頭按滅在了地頭。

隨后，他將熄滅的煙頭包裹在隨身帶著的粗布里，淡淡道：

“這煙頭不能丟在地里，萬一吹風之后讓莊稼地著了火，一年的辛苦就白費了。”

“嗯。”

隨后，老顧同志便拎起鋤頭，彎腰開始將那剛剛露頭的雜草除在了一邊。

在顧炎鈞的印象里，鋤草這種工作是極其耗費腰力的。

不僅需要拎起那數斤重的鋤頭，而且還要精準發力，將鋤頭最鋒利的部分斜插在雜草的根部。

最后，需要再用一股巧勁兒，將草從泥土里顛出來，放在一邊。

被顛出來的地方，不僅土地不能留有大坑，而且雜草也需要被連根拔起。

至于這些被鋤起來的雜草，就等著被暴曬的太陽曬干，然后成為農作物的肥料。

顧炎鈞家里主要以種植玉米、小米、核桃為主。

當然也會在玉米地的縫隙中種上一些豆角種子，等到七八月份的時候，就可以吃到新鮮長出的豆角了。

顧炎鈞默契的與老顧同志將田地劃分成了兩個區域，他們各司其職，開始默默低頭鋤著地。

中國傳統的父子關系就是這樣，即便是同處一方天地，他們也不會主動跟對方說話。

“爸。”

“嗯？”

“我想...我想辦廠。”

“......”

顧炎鈞的話石沉大海。

老顧同志沒有再回答自己兒子的這個問題，而是加快了自己鋤地的步伐。

他好像在用自己的行動，告訴自己的兒子：

“先鋤好地，再吹牛吧！”

......

一直到太陽高照，老顧同志才停下了手中動作。

在自家田地中央的梧桐樹下的陰涼處坐了下來。

他從編織袋里拿出白露給他們二人準備的白開水，咕咚咕咚的喝了起來。

顧炎鈞坐在一邊，接過父親遞來的，那用酒壺裝滿的白開水，也仰頭喝了起來...

“準備什么時候辦廠？我去找工友們籌點錢。”

“嗯？”

正在喝水的顧炎鈞被父親的話驚到了。

他沒有想到，父親會支持他的決定。

顧炎鈞將水壺放下，然后劇烈的咳嗽了幾聲，回答道：

“暫時不需要，我就是想聽聽您的建議，您在鋼鐵化工領域是曾經的領軍人物，只要能得到您的支持，我辦廠就有底氣了。”

聞言，老顧同志那一直皺起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

他看了看身邊的兒子，說道：

“人不怕失敗，卻怕沒有失敗的經歷，我不是說你辦廠一定失敗，而是要告訴你要抱著失敗的心態去做這件事，只有這樣才不會被一路而來的困難所嚇到。”

“您可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些。”

“今天就讓我給你講講，我當年的那些事情吧。”

說著，老顧同志從口袋里拿出煙，又抽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