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盡頭的石門是整塊玄鐵混黑石鑿成的，門楣上懸著盞青銅燈，燈芯裹著浸油的麻布，被穿堂風一吹，昏黃的光在門壁的算珠紋路上晃出流動的影子。林墨踮腳摸了摸門側的凹槽，將木簪頂端的齒輪對準“六”字算珠的榫卯，只聽“咔”的一聲輕響，石門像被無形的手推著，緩緩向內滑開，露出座穹頂渾圓的石室。

“這是……紫微垣星圖？”蘇硯秋仰頭時，差點被穹頂的光晃了眼。數十顆夜明珠按北斗七星的方位嵌在石頂，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七顆主星旁還綴著二十八顆小星，組成完整的“紫微垣”——那是古代帝王占星時的核心星象，尋常百姓連圖畫都見不到，竟會藏在詭市的地下。

星光照在石室中央的九層木塔上，塔身高約丈余，每層都插滿算籌：底層是竹制的，泛著淺黃；中層是象牙的，透著乳白；頂層是墨玉的，在珠光下泛著幽綠。塔基刻著“歸塵”二字，筆畫間的凹槽里積著薄塵，像是常年無人觸碰，卻又在“塵”字的最后一筆處，有個新鮮的指印。蘇硯秋的指尖輕輕覆上去，指腹的薄繭蹭過凹槽，突然心頭一跳——這指印的弧度、發(fā)力的輕重，竟和父親在賬冊批注里的筆跡如出一轍。“爹……來過這里？”她喃喃自語，掌心微微發(fā)顫。

“這塔是‘算籌塔’，你爹的賬冊里畫過。”沈徹的聲音拉回她的神思。他的斷刀橫在兩人身前，刀刃映著星圖的光，照出塔后石案旁坐著的人影。

那人穿著件灰布道袍，袖口磨出了毛邊，手里轉著枚玉算籌，算籌上的“斗”字紋在光下若隱若現(xiàn)。他抬起頭時，蘇硯秋才發(fā)現(xiàn)他眼窩深陷，竟是個瞎眼老者——想必就是鬼算子。

“蘇掌柜的女兒，果然比賬冊里畫的更靈透。”鬼算子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玉算籌在石案上輕輕一點，案面突然彈出個凹槽，形狀與蘇硯秋懷里的狼頭符嚴絲合縫，“把‘七’字符放進來，塔門才肯開。”

沈徹突然上前一步，斷刀的刀尖離鬼算子的咽喉只剩三寸：“你怎么知道符的編號？第七醫(yī)影說過，詭市有個‘影閣叛醫(yī)’，后背紋著帶‘算’字的狼頭——是不是你？”

鬼算子笑了，笑聲震得案上的星圖抖了抖。他反手扯開道袍后領，露出片斑駁的皮膚，肩胛骨處果然有個狼頭刺青，狼嘴獠牙間，刻著個極小的“算”字。“柳七（第七醫(yī)影）當年給我紋這刺青時，說‘影閣的狗認記號，見了這狼頭，會當你是自己人’。”他摸出塊銅片，上面刻著算盤紋，“這是你爹的‘算門秘鑰’，他說‘等女兒來取算經，用這鑰配符，才能辨出真假’。”

蘇硯秋將狼頭符放進凹槽，銅片一貼，符面突然亮起紅光，像條血線順著算籌塔的紋路往上爬。爬到第三層時，塔壁“咔嗒”一聲彈開道縫，露出個暗格，里面躺著半卷竹簡，竹片邊緣泛著褐黃，顯然有些年頭了。

“這是‘歸塵算經’的殘頁。”鬼算子的指尖撫過竹簡，像是在摸什么珍寶，“上面記著影閣的‘七煞陣’布防圖。你爹當年就是靠它算出，影閣要把三千把狼頭弩經漕運賣給北漠——三月十七那批‘活物’賬，其實是軍械賬。”

沈徹的喉結動了動，耳后的狼頭刺青在星輝下隱隱發(fā)燙：“算經里……有沒有蝕骨毒的解藥？”他的聲音發(fā)啞，像被砂紙磨過，“第七醫(yī)影說，解藥配方藏在算經的最后三頁。”

鬼算子剛要開口，石室的石門突然發(fā)出刺耳的“嘎吱”聲，緊接著是影三的嘶吼：“鬼算子！把算經交出來！”他帶著十幾個影衛(wèi)沖進來，火弩箭簇裹著桐油，在夜明珠光下閃著油亮的光，“拿到算經，我就能知道北漠藏弩箭的倉庫位置，到時候就是影閣金牌影衛(wèi)！你若不交，我讓你嘗嘗鎖心藤蝕骨的滋味！”他舉著張發(fā)綠光的輿圖，圖上的算籌樓位置正冒著煙，“別以為躲在地下就安全了！這‘鎖心藤汁輿圖’，專破你們詭市的迷障！”

“林墨！轉塔！”蘇硯秋突然想起父親賬冊里的注腳——“算籌塔，九層轉樞，三六為機”。她拽著林墨撲到塔前，指著第三層的“九”字象牙籌，“轉這個！”

林墨的木簪插進算籌底部的榫卯，用力一擰，整座算籌塔突然輕微震動，塔后的石壁“轟隆”一聲裂開道窄縫，露出條僅容一人通過的暗道。里面飄出股淡淡的藥香，是還魂草混著蒼術的味道——那是第七醫(yī)影最常用的藥引子。

“走暗道！”沈徹的斷刀迎上影衛(wèi)的火弩，火星濺在天權星夜明珠上，碎成點點銀光。他劈倒兩個影衛(wèi)，突然發(fā)現(xiàn)影三的火弩扳機刻著狼頭紋，那紋路與北漠使者的弩箭一模一樣：“影閣果然和北漠勾連了！”

柳青黛往影衛(wèi)堆里撒出把黃粉，粉粒遇空氣化作濃煙，影衛(wèi)吸入后頓時咳嗽不止。“是‘迷障散’！”她拽著蘇硯秋往暗道退，“里面有藥廬，我聞到還魂草的味道了！”

影三的火弩射中算籌塔的第四層，象牙籌頓時燃起烈火，火星濺在竹簡上，殘頁的邊緣瞬間卷成焦黑的卷。“燒！給我往死里燒！”影三的臉在火光中扭曲，“讓算經和這老東西一起化成灰，金牌影衛(wèi)的位置還是我的！”

鬼算子突然將蘇硯秋推進暗道，自己抓起石案上的銅片沖向影衛(wèi)：“你們爹當年說，‘算經可以燒，算門的人不能斷’！”他的道袍被火箭射中，火苗順著衣料往上爬，卻在靠近狼頭刺青時突然熄滅——那刺青里混了防火的石棉粉，是第七醫(yī)影特意為他紋的。

“去霧隱寺！”鬼算子的聲音在火光中越來越遠，“真正的算經藏在歸塵鐘下！鐘鳴之時，七符聚，影閣亡！”

石門“哐當”關上的瞬間，蘇硯秋看見鬼算子被影衛(wèi)圍在中央，他手里的銅片突然迸出刺眼的光，像顆小太陽，緊接著是影三的慘叫：“我的眼！”

暗道里的藥香越來越濃，盡頭的藥廬擺滿了陶罐，最底層那罐的標簽寫著“二院判親制”。柳青黛掀開罐蓋，里面躺著枚狼頭符，編號是“二”，符背面刻著“太醫(yī)院”三個字。

“是第二醫(yī)影的符！”柳青黛的指尖發(fā)顫，“我爹說，二院判是太醫(yī)院的院判，因拒絕給影閣配‘噬心咒’，被活活扔進了煉丹爐……”

沈徹靠在石壁上喘著氣，胳膊上的刀傷又滲出血來，滴在符上。三枚狼頭符突然同時發(fā)燙，“二”“五”“七”字符的狼頭眼窩處，都顯出個極小的“塵”字，像三顆細小紅痣。

林墨正用木簪在地上畫著步法：“出去是迷竹陣，得按算經的‘天干步’走——甲進三，乙退二，丙走橫……”

蘇硯秋攥著發(fā)燙的符，殘頁的焦味混著藥香飄進鼻息。她想起塔基上那個熟悉的指印，突然懂了，父親一定來過這里，這些符、這算經，都是他和柳院判、鬼算子們，用性命鋪成的路。“歸塵”從來不是鋪子里的賬本，而是父輩們用算籌、藥草、刺青記下來的數——一筆要讓影閣用血來還的，生死賬。

暗道盡頭的微光里，隱約能聽見竹林的風聲，還有遠處影衛(wèi)的呼喝。霧隱寺的鐘聲，應該就快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