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裹挾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鐵銹與血腥氣息，粗暴地灌入李星云的鼻腔和喉嚨。他被那只玄鐵般冰冷的手拖拽著，踉蹌前行。甬道狹窄低矮，粗糙的巖壁刮擦著他的手臂，腳下是濕滑凹凸的石地，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冰冷和粘膩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窒息般的、仿佛陳年血痂被反復(fù)浸泡的腥甜惡臭。

他不敢掙扎，那只手如同鋼澆鐵鑄的枷鎖。更深的恐懼來自前方那個引路的玄色背影。寬肩窄腰，步伐無聲，每一步踏出都帶著奇特的韻律，精準(zhǔn)地踏在他心跳的間隙上，讓他感覺自己像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提線木偶。幽暗中，只有對方束發(fā)的玄鐵簪偶爾在微光下閃過一點寒芒。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豁然洞開。

一片遠比之前石室更加巨大的空間撞入眼簾。光線依舊昏暗，來自高聳巖壁上稀疏散布的幽藍螢石。冰冷的光暈勉強勾勒出一個巨大、空曠、如同巨獸腹腔般的天然石穴輪廓。

空氣里沉淀的鐵腥與血腥氣濃烈了何止十倍！濃得化不開，帶著令人作嘔的鐵銹甜膩。

李星云的目光，瞬間被石穴中央的景象攫住！

一座山！

一座由無數(shù)斷裂、扭曲、銹跡斑斑的兵器殘骸堆砌而成的、高達數(shù)丈的金屬尸山！

斷劍、殘刀、崩口的斧鉞、碎裂的甲片、彎折的長矛……各種形制、各種材質(zhì)的兵刃碎片，如同被巨力碾碎后隨意拋棄的垃圾，犬牙交錯地堆積著！鋒利的斷口在幽藍冷光下閃爍著猙獰寒芒，厚厚的銹跡和凝固的、深褐近黑的污垢覆蓋了大部分表面，散發(fā)出濃烈到令人眩暈的鐵腥與血腥混合的氣息！

冰冷的寒意瞬間竄上李星云的脊背！胃里翻江倒海！這哪里是礪鋒閣？分明是兵器的亂葬崗！是殺戮的屠宰場！

“呃……”他忍不住發(fā)出一聲干嘔，雙腿發(fā)軟，幾乎癱倒。

那只冰冷的手猛地收緊！劇痛讓他瞬間清醒，強行站穩(wěn)。他被迫抬起頭，看向那座由死亡和毀滅堆砌的金屬巨山。

就在這時，前方那個一直沉默的玄色身影停下了腳步。緩緩轉(zhuǎn)過身。

暗紅的血瞳，在幽藍冷光的映襯下，如同深淵中點燃的兩點鬼火，清晰地、冰冷地鎖定了李星云慘白的臉。瞳孔深處，兩枚墨玉勾玉以恒定、毫無波瀾的速度緩緩旋轉(zhuǎn)，散發(fā)著洞穿一切的幽光。沒有審視，沒有探究，只有一片純粹的死寂，如同在確認(rèn)一件物品是否被送達指定位置。

李星云的心臟如同被冰錐刺穿！巨大的恐懼讓他下意識地想要避開這雙非人的眼睛，身體卻如同凍結(jié)，動彈不得。

玄色身影抬起另一只手，指向那座猙獰的金屬尸山，動作僵硬而精準(zhǔn)。

“你的‘鋒’。”一個冰冷、毫無起伏、如同金屬摩擦的聲音響起。不是詢問，不是解釋，只是冰冷的陳述。每一個字都帶著地底的寒氣，砸在李星云心上。

李星云順著那根手指看去，瞳孔再次因驚駭而收縮！在那座由殘兵斷刃堆砌的尸山腳下，散亂地丟棄著數(shù)十柄……武器？

不，那根本不能稱之為武器！

劍身扭曲如麻花，布滿崩口和銹蝕坑洼；刀鋒卷曲翻卷，如同被巨獸啃噬過；槍桿斷裂，只剩下半截粗糙的木茬……每一柄都像是從最慘烈的煉獄中撈出的、被徹底摧毀的廢鐵！它們被隨意丟棄在冰冷的石地上，如同金屬尸山流下的膿血。

“挑一把。”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毫無波瀾，如同命令他撿起一塊石頭。

挑一把？用這些破爛？李星云看著那些扭曲猙獰的廢鐵，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屈辱感瞬間沖垮了恐懼！他猛地抬頭，對著那雙暗紅的血瞳，聲音因憤怒和恐懼而尖利顫抖：“用…用這些破爛？！這也能用？！你想讓我用它們做什么？！”

玄色身影沒有任何回應(yīng)。那雙旋轉(zhuǎn)著勾玉的血瞳依舊死寂地注視著他，仿佛他的質(zhì)問只是一縷拂過頑石的微風(fēng)。

沉默，如同冰冷的巨石，壓得李星云窒息。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撕裂死寂！

一塊足有磨盤大小、通體烏沉、棱角猙獰的黑色鐵塊，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操控，從石穴深處某個黑暗角落猛地飛出，帶著沉悶的破風(fēng)聲，狠狠砸在距離李星云不到三步遠的冰冷石地上！巨大的沖擊力讓地面震顫！碎石飛濺！

李星云被嚇得猛退一步，心臟狂跳！

那鐵塊烏沉厚重，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沉重感，表面布滿了無數(shù)深淺不一、新舊交錯的凹痕、劃痕和撞擊印記，如同被無數(shù)巨錘反復(fù)轟擊過。

“斬斷它。”冰冷的聲音如同最終的宣判，清晰地回蕩在空曠、彌漫著血腥鐵銹的石穴中。

斬斷？用那些破爛廢鐵？斬斷這塊看起來比生鐵還硬的巨物？李星云看著地上扭曲的廢鐵，又看看那塊烏沉猙獰的鐵塊，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是赤裸裸的羞辱和折磨！

“我…我做不到！”李星云的聲音帶著哭腔，身體因恐懼和憤怒而顫抖，“你殺了我吧！”

玄色身影依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那雙暗紅的血瞳，甚至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泛起。他只是緩緩抬起手，指向散落在地上的扭曲廢鐵，然后，再次指向那塊烏沉的鐵塊。

動作，簡單，重復(fù)，冰冷。

如同設(shè)定好的程序。

李星云的怒火被這徹底的漠視徹底點燃！恐懼在極致的憤怒中扭曲！他猛地彎腰，抓起離他最近的一柄扭曲得不成樣子的殘刀！入手沉重冰冷，刀身布滿崩口銹跡，刀柄粗糙硌手，甚至帶著粘膩的、未干的暗紅色污垢！

他雙手死死握住那粗糙的刀柄，用盡全身力氣，發(fā)出一聲帶著哭腔的嘶吼，如同絕望的困獸，朝著那塊烏沉鐵塊狠狠劈砍下去！

“鐺——！！！”

一聲刺耳欲聾、如同喪鐘般的金屬撞擊聲轟然炸響！

火星四濺！

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大反震力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李星云的雙臂上！虎口瞬間崩裂，鮮血淋漓！那柄扭曲的殘刀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fù)的呻吟，本就布滿崩口的刀刃中央，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如同被咬掉一塊的豁口！扭曲的刀身劇烈震顫，幾乎脫手飛出！

而那塊烏沉鐵塊，紋絲不動！只在被劈砍的位置，留下了一道淺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白痕！

巨大的反震力讓李星云雙臂酸麻劇痛，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蹌幾步，重重撞在冰冷的巖壁上，才勉強沒有摔倒。他大口喘著粗氣，看著手中徹底報廢、豁口猙獰的廢鐵，又看看那塊毫發(fā)無損的鐵塊，巨大的挫敗感和絕望感幾乎將他吞噬。

就在這時，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刺在他的背上。

他猛地回頭！

只見那個玄色身影，不知何時已經(jīng)無聲無息地移動到了石穴的另一側(cè)。他并未關(guān)注李星云的失敗，而是靜靜地佇立在一面巨大的、通體由某種暗沉金屬鑄造而成的墻壁前。

墻壁高達三丈，寬逾五丈，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滿了無數(shù)深淺不一、形狀各異的凹陷、劃痕和撞擊的坑洞！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如同無數(shù)刀劍拳腳瘋狂轟擊留下的癲狂印記！整面金屬墻壁散發(fā)著沉重、冰冷、又帶著無盡暴戾氣息的壓迫感！

玄色身影面對著這面?zhèn)劾劾鄣慕饘賶Ρ冢従徧鹩沂帧Ｎ逯笍堥_，并未持任何武器。

然后，他動了！

沒有預(yù)兆！沒有蓄力！

他的身體瞬間化作一道模糊的玄色殘影！右手五指并攏如刀，帶著撕裂空氣的銳嘯，以超越思維的速度，狠狠刺向金屬墻壁上一個極其微小的、布滿陳舊刮痕的凹陷點！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令人頭皮炸裂的、如同利刃刺入朽木的悶響！

李星云驚恐地看到，那看似堅硬無比的暗沉金屬墻壁，在玄色身影并指如刀的刺擊下，竟然如同腐土般被瞬間洞穿！五根手指齊根沒入！只留下手腕露在外面！

緊接著！

“轟！轟！轟！轟！”

密集到令人窒息的沉悶撞擊聲如同狂風(fēng)暴雨般驟然爆發(fā)！

玄色身影的動作快得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殘影！拳、掌、指、肘、膝、腿……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化作了最致命、最高效的殺戮兵器！每一次擊打都精準(zhǔn)無比地落在金屬墻壁上那些新舊不一的傷痕印記上！不是隨意轟擊，而是如同最精密的工匠，在利用墻壁上已有的“弱點”，進行著疊加、放大、最終導(dǎo)向毀滅的打擊！

拳鋒砸在凹陷處，將凹坑瞬間擴大、撕裂！

掌刀劈在裂痕上，將細(xì)小的裂紋硬生生劈開成巨大的豁口！

指刺點進撞擊坑的中心，如同鉆頭般瘋狂深入！

肘擊、膝撞如同攻城巨錘，狠狠轟擊在結(jié)構(gòu)最薄弱的連接處！

沉悶的撞擊聲如同戰(zhàn)鼓擂響！整面巨大的金屬墻壁都在劇烈地震顫！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無數(shù)細(xì)小的金屬碎片和粉塵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墻壁上那些陳舊的傷痕，在狂風(fēng)暴雨般的疊加打擊下，如同活了過來，瘋狂地蔓延、加深、連接、最終崩裂！

“咔嚓！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在李星云驚駭欲絕的目光中，那面高達三丈、厚重?zé)o比的暗沉金屬墻壁，竟在玄色身影這持續(xù)了僅僅數(shù)息的瘋狂打擊下，硬生生地從中間被轟塌了一大片！一個巨大、邊緣布滿撕裂金屬斷茬的恐怖窟窿赫然出現(xiàn)！碎裂的巨大金屬塊向內(nèi)轟然倒塌，激起漫天煙塵！

煙塵彌漫中，那道玄色身影緩緩收回手，靜靜佇立在崩塌的墻壁前。他微微側(cè)過頭，暗紅的血瞳穿過彌漫的塵埃，再次精準(zhǔn)地、冰冷地鎖定了呆若木雞的李星云。

那目光，依舊死寂，毫無波瀾。

仿佛剛才那徒手拆毀鋼鐵巨墻的恐怖一幕，只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李星云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他手中的扭曲廢鐵“當(dāng)啷”一聲掉落在地。他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粗重而壓抑的喘息在喉嚨里滾動。巨大的視覺沖擊和心靈震撼，如同狂暴的颶風(fēng)，瞬間將他之前所有的憤怒、絕望、屈辱都撕得粉碎！

差距！天塹般的差距！

自己用盡全力，連一塊鐵皮都無法撼動。

對方徒手，卻能拆毀鋼鐵巨墻！

自己手中的是廢鐵。

對方……他本身就是最恐怖的兵器！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寒意，混合著深入骨髓的恐懼和一絲……絕望的明悟，瞬間凍結(jié)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看著煙塵中那雙如同深淵入口般的暗紅血瞳，感覺自己渺小得如同塵埃。

就在這死寂的震撼中，在煙塵尚未完全散盡的朦朧光影里，當(dāng)那雙暗紅血瞳穿過塵埃、冰冷地落在他身上的瞬間——

李星云仿佛……極其短暫地……捕捉到了一絲異樣。

在那雙恒定旋轉(zhuǎn)、如同亙古星辰般冰冷的墨玉勾玉深處，在那片純粹死寂的暗紅底色之下……極其極其細(xì)微地……掠過了一絲……如同冰層被投入滾燙鐵水的剎那……那短暫到無法捕捉的……裂痕般的波動？

那波動轉(zhuǎn)瞬即逝，快得如同幻覺。甚至無法確定它是否真的存在過。是煙塵光影造成的錯覺？還是……

玄色身影邁開腳步，無聲地穿過彌漫的煙塵，再次走向李星云。他停在李星云面前，冰冷的目光掃過他腳邊那柄徹底報廢的扭曲廢鐵，又落在他因虎口崩裂而鮮血淋漓的雙手上。

然后，他緩緩抬起手，指向地上另一柄同樣扭曲猙獰、布滿銹跡的斷劍。

動作，依舊簡單，冰冷，精準(zhǔn)。

如同設(shè)定好的程序。

“挑一把。”

“斬斷它。”

冰冷的聲音，如同亙古不變的法則，再次響起。

李星云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看著那雙暗紅的、旋轉(zhuǎn)著冰冷勾玉的血瞳，又看看地上那塊烏沉猙獰、如同墓碑般的鐵塊。

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他淹沒。但這一次，那恐懼的深處，似乎多了一絲被強行碾磨出的、冰冷的麻木。剛才那轉(zhuǎn)瞬即逝、無法確定的波動，如同投入死水的一粒微塵，沉入更深的冰冷之中。

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彎下腰，伸出沾滿自己鮮血的手，顫抖著，抓起了地上那柄同樣扭曲、同樣散發(fā)著死亡和毀滅氣息的斷劍。

冰冷的觸感順著掌心蔓延上來，帶著鐵銹和血痂的粘膩。

他不再嘶吼，不再質(zhì)問。只是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雙手死死握住那粗糙的劍柄，擺出一個極其別扭、毫無章法的劈砍姿勢。

目光，死死盯住那塊烏沉的鐵塊。眼神中，只剩下被恐懼和絕望徹底凍結(jié)的……死寂。

如同鏡中倒影，映照著另一雙深淵般的血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