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坑邊緣，塵埃混合著未散盡的魂能灰燼，緩緩飄落。慕寒煙強撐著劇痛的身體，爬到慕天行身邊。老人氣息微弱，面容枯槁，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機，原本磅礴的寒玉修為此刻只剩下游絲般的一點在經脈中艱難流轉。

“祖父…”慕寒煙聲音沙啞，試圖渡入一絲微薄的靈力，卻發現自己的丹田也早已空空如也，經脈多處斷裂。強行施展禁術以及被剝奪眉心禁制的反噬，讓她也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

慕天行眼皮顫動，艱難地睜開一條縫，嘴唇囁嚅著，幾乎發不出聲音：“…煙兒…沒事…就好…”他渾濁的目光努力轉向林噬天倒下的方向，“…他…”

慕寒煙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頭一緊。林噬天躺在數十丈外，渾身被鮮血和焦黑的塵土覆蓋，幾乎看不出人形，胸口那詭異的搏動也已微不可察，生死不知。

必須過去！

這個念頭支撐著慕寒煙。她咬緊牙關，折斷身邊一截焦木當作拐杖，踉蹌著想要站起，卻一次次跌倒在冰冷的碎石上。每動一下，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痛楚。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零星的呼喊和破空聲。

玄天宗并未死絕。大陣停止，那些未被完全吞噬魂魄、或是距離較遠未被波及的門人弟子，開始從廢墟和藏身之處小心翼翼地出現。他們看到了廣場中央恐怖的深坑，也看到了深坑邊三個明顯失去戰斗力的人。

貪婪、恐懼、仇恨…種種目光交織而來。

“是…是他們引發的災難…”“祖師呢？”“那三個人…好像不行了…”“那個男的就是魔修林噬天！擒下他，或許能…”“還有慕天行那個叛徒！”

幾名僥幸存活的金丹期長老對視一眼，眼中閃過厲色，緩緩逼近。雖然他們也身受重傷，但對付三個顯然只剩一口氣的人，似乎綽綽有余。

慕寒煙心中一沉，握緊了手中的焦木，眼中閃過決絕。就算死，也要護住祖父和…他。

就在幾名長老即將動手之際——

“嗡…”

一股微弱卻異常堅韌的吞噬之力，突然以林噬天為中心擴散開來。并不狂暴，卻如同一個無底的黑洞，開始緩慢而堅定地吸收周圍逸散的一切：未散的魂能碎片、破碎的靈氣、甚至那些死去的修士殘存的血肉精氣…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逼近的長老們駭然止步。

“他…他還沒死！”“這是什么邪功？！”

只見林噬天破碎的身體表面，那些焦黑的傷口處，浮現出極其黯淡的漆黑紋路。紋路如同活物般蠕動，貪婪地汲取著周圍的一切能量，勉強維系著主人那一線生機。他的胸口，那顆沉寂下去的黑日金丹，開始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旋轉，中心那抹詭異的漆黑，似乎比之前更加純粹了一絲。

他無意識運轉的《噬天訣》，正在自主地吞噬殘局，修復己身！

這一幕震懾住了那些心懷不軌者。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誰也不敢保證這詭異的魔修還有沒有臨死反撲之力。

趁此機會，慕寒煙眼中寒光一閃，強提最后一絲力氣，將手中焦木如同投擲標槍般射向最近的一名長老！那長老慌忙格擋，雖未受傷，卻被逼退數步。

慕寒煙趁機拖著殘軀，艱難地挪到林噬天身邊，與慕天行一左一右，將昏迷的林噬天護在中間。她冷冷地掃視著周圍殘存的玄天宗門人，盡管虛弱不堪，但那冰冷的目光依舊讓眾人心頭一寒。

“誰敢上前，”她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我便自爆金丹，拉你們陪葬！”

她體內金丹早已黯淡無光，但自爆的威脅依舊有效。殘存的門人面面相覷，一時竟真的被鎮住了。他們大多是低階弟子，僥幸活命，此刻更想的是如何逃離這片地獄，而非拼命。

僵持中，林噬天身體汲取能量的范圍似乎在緩慢擴大。一些靠得稍近的弟子驚恐地發現，自己體內本就所剩無幾的靈力竟有逸出的跡象！

“走！快走！這魔功還在運轉！”“離開這里！”

恐懼最終壓過了貪婪。殘存的玄天宗門人開始驚慌失措地后退，化作鳥獸散，逃離這片帶給他們無盡噩夢的廢墟。

直到最后一人消失在天際，慕寒煙緊繃的神經才驟然松弛，眼前一黑，噴出一口鮮血，軟軟地倒在了林噬天身旁，徹底失去了意識。

廢墟陷入了死寂。

只有微風卷著灰燼嗚咽，以及林噬天身上那微弱卻持續的吞噬之力，如同心臟般緩緩搏動，汲取著這片死亡之地殘存的一切，艱難地修復著三具瀕臨崩潰的軀體。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時辰，也許是一整天。

林噬天的意識率先從無邊黑暗中掙扎出一絲光亮。劇痛如同潮水般涌來，幾乎要將他的神智再次淹沒。他勉強內視，體內的情況慘不忍睹：經脈寸斷，五臟移位，骨骼碎裂無數。唯有胸口那顆縮小了一圈、卻更加漆黑純粹的金丹，還在頑固地旋轉，釋放出微弱的吞噬之力，從外界汲取微不足道的能量，勉強吊住性命。

道尊殘魂的氣息幾乎感覺不到，仿佛徹底融入了那顆黑丹，或者陷入了最深沉的沉寂。灰丹的力量也消失無蹤，似乎在與黑日的最終碰撞中被徹底湮滅，又或是被這全新的黑丹所同化。

他艱難地轉動眼球，看到倒在身旁的慕寒煙和不遠處的慕天行，兩人氣息微弱，但尚且活著。

必須離開這里。

玄天宗雖破，但動靜太大，遲早會引來其他勢力的窺探。以他們三人現在的狀態，隨便來幾個筑基修士都能要了他們的命。

他嘗試動彈手指，卻引來一陣鉆心的疼痛。操控那超越極限的黑日，代價遠超想象。

不能死在這里。

復仇還未結束。星河道人本尊未除，虛淵的殘魂或許未滅，那顆逃走的詭異金丹更是一個巨大的隱患…

強烈的求生欲支撐著林噬天。他集中全部意念，試圖引導胸口黑丹加速運轉。

起初毫無反應，但漸漸地，那旋轉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絲。周圍廢墟中，更多殘存的能量——死氣、破碎的靈石、甚至是一些殘破法器中的靈蘊——被絲絲縷縷地抽取過來，融入他的身體。

這個過程緩慢而痛苦，如同萬蟻噬心。新生的吞噬之力霸道無比，在修復他破損經脈的同時，也在撕裂重組，帶來難以言喻的折磨。

他的身體表面，漆黑的紋路明滅不定，破損的傷口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蠕動、愈合，但新生的皮膚卻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蒼白，隱隱透著黑氣。

時間一點點流逝。

當夕陽再次將天空染成血色時，林噬天終于積攢了一絲力氣。他猛地咳嗽起來，吐出幾口淤黑的積血，掙扎著用還能動彈的右手，撐起了上半身。

他看向身旁依舊昏迷的慕寒煙，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搭在她的手腕上。一絲微不可察的吞噬之力探入，小心翼翼地引導著她體內那些混亂肆虐的寒氣，將其緩緩吸入自己體內。

慕寒煙悶哼一聲，蹙緊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一些。

林噬天如法炮制，又艱難地爬到慕天行身邊，將老人體內那些因禁術反噬而暴走的殘余能量也吸入自身。這無異于飲鴆止渴，讓他的傷勢更加復雜，但卻是目前唯一能穩住他們性命的方法。

做完這一切，他幾乎再次虛脫。

他癱坐在廢墟中，喘著粗氣，異色的瞳孔望向西方沉落的血色夕陽。

玄天宗…算是完了。

但這條路，遠未到盡頭。

他低頭，看著自己蒼白中透著漆黑紋路的手掌，感受著胸口那顆冰冷、沉寂卻又蘊含著恐怖吞噬欲望的黑丹。

道尊的《噬天訣》，玄天的灰丹，星河劍氣，慕家寒玉訣，自身的心魔執念…一切的一切，最終熔煉成了這顆前所未有、無法預料未來的——黑日金丹。

未來的路，該如何走？

他緩緩握緊手掌，眼中最后一絲迷茫被冰冷的堅定取代。

無論前路如何，吞噬下去，便是唯一的選擇。

他彎腰，用盡最后力氣，將慕寒煙背起，又拖起昏迷的慕天行，一步一步，踉蹌著，朝著遠離這片廢墟的黑暗山林深處走去。

背影在血色的夕陽下拉得很長，融入漸漸彌漫的夜霧之中，仿佛一頭受傷的孤狼，拖著殘軀，走向未知的獵場。

殘局已定，新芽…卻從尸山血海中，萌發出詭異而堅韌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