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收雨住。

何子卿在芳姐的身側躺下來小憩。芳姐忙著整理衣物，不時打掉他不老實的手。反正是總是整理不好。一會開了個扣子，一會兒多了只手。

整理著怎么也弄不好的內衣帶子，芳姐問何子卿：

“暑假都快過完了，你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中專一點指望都沒有，哪怕再復讀一年。師范又是差點上線。初中都讀煩了。”

“還是去城里讀高中吧，考個大學讀個喜歡的專業。”何子卿懶洋洋的回道。

“哦。這樣啊。”

芳姐的神情有些許異樣，可惜年輕的男孩看不懂。還不是后來眉眼通挑，聞聲知意的老渣男。

其實那時候的少年啊，胸膛里藏著勃勃野心，雙腿總想去丈量山河萬里。幻想著這雙手能在時代的浪潮之巔翻云覆雨。最多最多，路途疲憊的時候回來看看這故鄉的云。

怎么可能把自己注定精彩的人生圈在這大山的方圓百里？野心勃勃雄心萬丈，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呵呵，誰還沒有個年少輕狂的時候呢！

當然，這些少年的夢想就不用跟少女細說了。女人嘛頭發長見識短，說多了只會影響何子卿拔刀的速度。再是喜歡的女生，她還是女人嘛。

即使她是你的第一個女人。即使她把初吻初戀等等第一次都給了你。請你相信，少年們雄姿英發的時候，是不會因為這些（兒女情長）停下自己探索世界的腳步的。

是的，至少在當時的混蛋看來，這些真誠的愛情就是兒女情長，就是男人成功路上的點綴——或者是絆腳石。

芳姐一時沒有說話。隔了半晌才開口。

“我要出切打工，書是讀不成了。可能要過年才能回來。”

“啊？”

少年從躺著的地方坐起來。問道：

“你不復讀了？你成績那么好，今年沒考上明年就考上了呀。”

“哪怕上不了中專，師范還是輕而易舉的呀。當個老師也算是跳出農門了呀。”

混蛋有點急，也有點不解。因為芳姐的學習成績向來在全校名列前茅。不像他，除了語文成績比她略強，別的科目望塵莫及。

“嗯……”

芳姐欲言又止。混蛋再三追問，只是說不想讀了，復讀了這兩年，累了。

額外解釋一下給列位看官，額們讀初中那會兒，最優秀的學生考中專，其次是師范，再其次才是考重點高中，最后是普高。所以學生讀到中四中五是挺正常的事情。我們那幾屆甚至有中八的神人——是真的神人，后來讀成神經病了。

至于原因，閱歷豐富的讀者應該是懂的。那時候考上中專或者師范，對一個普通家庭來講，那是跳出農門，跨越階層的大喜事。絲毫不亞于現在考上九八五二幺幺，猶有過之而無不及。

少年的心思多活絡啊。問不出什么原因，干脆的撇開。永遠無法看見少女眼角的那抹哀傷。混蛋若是有多年以后對付女人的一成功力，又怎會讀不懂那些情緒。

他以為只是人生旅途中的短暫分別。卻做夢都想不到，有些人的離別，其實是永別。那首歌叫什么？離別開出花？對混蛋來說，與芳姐的離別沒有開出花。因為那時候的芳姐本來就是最美的花。

她開得很艷，很美。在這個季節盡情的向少年展示著自己的美。可是少年還是男孩啊，還不是男人。他只有見到美麗花朵就采摘的習慣，卻沒有呵護花朵，讓她保持長久美麗的耐心。

你在路邊看見一朵鮮花，心生歡喜。左右顧盼，大約是無主之物。于是便采摘下來細細品味。

鼻端嗅其芬芳，目視花苞綻放，甚至于用爪子輕撫花蕊，以觀其含羞帶怯的蕩漾。

可是少年啊少年，最多最多只能做到：回家之后準備好看的花瓶，倒杯清水養起來。也不管它能活多久，三五天？一個月？都不重要。

枯萎了就隨手扔掉。

男孩子永遠不會在摘花之前想到：

可以連根帶土一起打包，回家種在自家陽臺上。以后每年的花期，它都會把最美的那面綻放給你看。

因為少年的人生剛剛啟航，少年的心只向往遠方。

當然也有可能，你把花種在家里，等到這美麗花朵花期過后，就結了籽，然后再也不開花。

畢竟江湖上到處都有勞資蜀道山的傳說。還有“討川渝婆娘，享背時人生”的名言警句。

當然，這都是一些閑話。闡述另一種可能性。

很多時候，把時間線拉長，你會突然發現：

我們一直追尋的東西，其實早就擁有過。只是我們親手把它弄丟了。

少年把疑惑拋開，很快又聊起了別的話題。誰誰考上了一中，誰誰考上了中專或者師范。誰和誰分手了誰又在畢業季表白了誰。青春嘛，不管過了多少年，大概率也就是這些話題。無非年代不同摻著些時代特征。

比如有的年代年輕人流行滑旱冰，有的年代流行街機，有的年代流行臺球室，有的年代流行奶茶店。

再比如那個年代沒有手機這樣的說法。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之后，想要聯絡的話，只能靠寫信寄明信片這類古早的通訊手段。

所以何子卿和芳姐約定要保持通信聯絡。每周一封。換了收信地址要及時在信里告知對方。總之約定好了一切。

但是少年，那個混蛋沒有約定要娶她。

是的，那個混蛋居然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所以這個混蛋后來的報應不爽，一點也不冤枉。

活該！

絮絮叨叨的小情侶說了許多話，關于過往的求學，各自的童年，未來的暢想等等。說到動情處再啃幾口。不得不佩服少年的身體就是好啊。（此處再次省略一萬字）

哪像多年以后的力不從心。

當日頭開始掛在西邊的山梁上，濃情蜜意的混蛋少年和少女才驚覺時光流逝。

少女最后整理好皺巴巴的衣服，勉強像個樣子。難得少年沒有再來搗亂，興許是吃了頓飽飯的原因。

只在嘴里叼根野草，眺望著面前蔥郁的大山。

最后的擁抱和親吻過后，混蛋和少女手拉著手上了大路。然后放開手，一前一后裝作若無其事的陌生人往遠處走去。

她和他還要同行一段路，然后少年從拐彎的河灘上回家，少女順著大路走好幾里路去坐車。

在少年混不在意順小路溜下河灘的時候，少女喊住了他：

“喂！”

混蛋站在河灘上不解地回頭：

“啊？”

少女抿抿嘴唇，用好看的貝齒咬住下唇。突然用力喊道：

“瓜娃子！你要想我！不許忘了我！”

那混蛋愣在原地。五分驚慌，三分不解，兩分迷茫。都忘了要說什么。

這里離人家戶已經很近了。他大聲說話都不敢，怕人發現他和芳姐的事情。那個年代早戀的說法初起，可是被老師家長隔壁鄰居都嚴防死守的。

哪像現在的家長這么開明，恨不得自己家豬早點拱頭白菜回來。最好是買一送一那種。哦哦，好像現在的家長就是當初早戀的那波學生。當然，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混蛋少年都沒想好怎么回答少女，就只能看見少女細腰豐臀的背影和——

那隨著少女步伐節奏而跳躍的高馬尾。

這讓混蛋想起了剛剛最后擁抱時，少女頭發上好聞的洗發水味道。

有點像什么呢？搜腸刮肚半天，少年想起了上次去縣城，在東街電影院旁邊的花店聞到的香水百合。

日頭還沒下山，混蛋瞇眼看向山崖。記憶里每年夏天，山崖上都會有野生的百合花。

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