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已是深夜。
陳時行對他的家庭狀況,從來都是閉口不談。
而我是孤兒。
簡單通知共友后,一時間,我竟不知道還能做些什么。
我生性寡淡,和陳時行的社交圈交集本就不多。
舉行追悼會,還不知道能來幾人。
加上工作事務繁雜,陳時行的死因還在勘察,人未下葬,一切都還要計議。
屋外落著雨,砸在窗戶上,滴滴答答。
坐在床前,我理了理被角。
順便理了理我和陳時行短暫而潦草的婚姻。
陳時行和我相識于大學。
那是我第一次上解剖課。
望著眼前的大體老師,我手抖得像篩糠。
先前的理論課知識全然拋擲腦后。
一個高高的男生站在我身邊,戴著口罩。
實驗服都蓋不住他襯衣的花哨。
可能是我抖動幅度太明顯,他側身看著我,遞給我一副口罩。
“不要緊張,剛開始都這樣,習慣就好。”
福爾馬林的氣息嗆得我張不開口,只好點頭致謝。
那時我還不知道他是誰,只記得那雙溫柔瀲滟的琥珀色眸子,還有清亮的嗓音。
連著上了幾節解剖課,我們都是一組的。
一次下課后,我在懊惱解剖時走神了。
報告有幾處沒記錄到位,估計又得減平時分。
胳膊肘被人戳了戳。
是那個戴口罩的男生。
他塞給我一卷筆記,挑了挑眉。
“我想,何同學需要這份報告。下次課帶給我就好。”
翻開報告,我瞧見名字。
陳時行。
就此,我們的人生有了交錯重疊的軌道。
而我卻一無所知。
回到宿舍匆忙收拾一番,我換身衣服,去做兼職。
我是孤兒,自小就生養在福利院。
上大學后,靠著助學貸款和兼職生活。
雖不寬裕,倒也不算緊巴。
我在一家甜品店做烘焙師。
這是福利院院長開的,所有收益都用于改善福利院設施。
院長是個很和善的老爺爺,聽說還是一名高知分子。
他知識淵博,愛好廣泛,幽默風趣。
我的烘焙技術也是他教的。
不過他不怎么露面,我只在十五歲前見過他。
福利院幾乎都是由成年的大孩子管理,每月定時發郵件給院長匯報情況。
我也是其中一名管理員。
甜品店離學校不遠,步行二十分鐘。
到店之后,我麻溜地穿上工作服,開始給預定的蛋糕做裱花。
門口傳來風鈴聲。
“歡迎光臨,看看想吃些什么?”
來人穿一身夾克,皮革衣領隨意豎起,系著一條銀灰暗紋領巾。
他懶散斜倚在門旁,聲音里帶著訝然。
“好巧,何同學是這里的店主?”
竟然是陳時行。
我搖搖頭,舉起裱花袋示意。
他了然地笑著,打趣我。
“解剖刀拿不穩,刮刀倒是手法利落。”
我嘴硬解釋道。
“這叫人各有長。”
陳時行問我,那么害怕尸體,為什么還要當法醫。
我說,我是被調劑的。
這算是高考生共同的地獄笑話。
他陪我無奈地搖頭,惋惜我可能會擁有的另一段人生。
但我撒謊了。
這個謊言背后的真相,除了我,沒有人能知曉。
店面很小,幾乎都是定制外送,沒什么堂食客人。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說著閑話。
我性格沉悶,大部分時間都是陳時行問,我來回答。
從裱花技術聊到獵戶星座,從加繆聊到阿諾德·勃克林。
天南海北、酣暢淋漓。
平地乍起一聲驚雷,我們才回過神來。
已經是打烊的時候。
外邊在下暴雨。
這樣天氣,也不好打車。
店里沒有預備的傘,陳時行倒是準備了一把。
我們擠在一起走回學校。
他脫下外套披在我身上。
“秋雨涼,淋著會感冒。”
似有若無的男士香水味縈繞在身邊,有什么砰砰跳著。
不知是落地的雨珠,還是誰的心跳。
一路上,我們默默無言。
到寢室樓下時,陳時行忽然問我。
“何同學,你聽說過‘自他交換’嗎?”
我搖搖頭。
他笑了笑,并未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