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純陽子:考場落榜夜,酒壺里浮出劍影》
- 凡塵覺醒:蓬萊八子異聞錄
- 包超
- 3144字
- 2025-08-21 19:20:17
長安的雨總帶著一股子墨香,把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洇得發亮。巖站在放榜處的墻根下,指尖摳著磚縫里的青苔,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榜單上的名字密密麻麻,像一群躍動的蝌蚪,可他從頭找到尾,也沒看見“巖”這兩個字。
這是他第五次落榜了。
巷口賣胡餅的老漢用粗糲的嗓門喊著:“剛出爐的胡餅,熱乎著呢!”巖摸了摸袖袋,里面只剩下三個銅板——那是他這個月最后的盤纏。他本想等中了舉,買一整套文房四寶,再請相熟的繡娘給母親繡個壽屏,現在看來,又是一場空。
雨絲斜斜地打在臉上,涼絲絲的。巖想起十年前離家時,父親把他叫到祠堂,指著族譜說:“咱們呂家三代沒出過官,你要是能金榜題名,我就算死也能閉眼了?!碑敃r他跪在蒲團上,磕了三個響頭,額頭撞在青磚地上,疼得眼淚直流,卻咬著牙說:“兒子定不辱使命。”
如今父親已經不在了,他連一句“我盡力了”都沒處說。
沿著朱雀大街往南走,雨漸漸大了起來。街邊的酒肆掛著紅燈籠,燈籠在風雨中搖晃,把“太白樓”三個字照得忽明忽暗。巖站在樓下,聽見里面傳來猜拳行令的聲響,還有人在高聲吟誦李白的詩:“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狗屁?!彼吐暳R了一句,抬腳走了進去。
酒肆里彌漫著濃重的酒氣和肉香。跑堂的伙計見他穿著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腳上的布鞋還破了個洞,臉上的笑就淡了三分:“客官要點什么?”
“最便宜的酒,來一壺?!睅r找了個靠窗的角落坐下,桌上的木紋里還嵌著上一桌客人吐的穢物。
伙計端來一壺劣質的燒刀子,還有一碟發黑的茴香豆?!翱凸俾谩!狈畔聳|西就轉身走了,連個正眼都沒給。
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液渾濁,還漂著點雜質。他仰頭灌下去,辛辣的液體像刀子一樣刮過喉嚨,嗆得他直咳嗽。咳嗽聲引來鄰桌幾個舉子的側目,那些人穿著光鮮的綢緞,腰間掛著玉佩,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條喪家之犬。
“這不是呂兄嗎?”一個穿著寶凝陽子色長衫的舉子走了過來,手里把玩著一把折扇,“怎么,又沒中?”
巖認得他,是吏部侍郎家的公子,叫王元寶。去年放榜時,這小子拿著榜單在他面前晃了半天,說:“呂兄,不是我說你,讀書這事兒,靠的是天賦,不是死磕?!?
“關你屁事。”巖的聲音嘶啞,像是被砂紙磨過。
王元寶笑得更得意了:“我今年中了二甲第三十七名,下個月就要去翰林院當編修了。呂兄要是實在混不下去,來我府上當個賬房先生如何?我給你開每月二兩銀子?!?
周圍的舉子們哄堂大笑。巖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血珠順著指縫滴落在酒杯里,和酒混在一起,變成了暗紅色。
“滾?!彼麖难揽p里擠出一個字。
王元寶臉上的笑僵住了,隨即換上一副鄙夷的神情:“給臉不要臉。”他抬手就要掀桌子,卻被旁邊的人拉住了。
“王兄何必跟一個落榜生計較?!庇腥藙竦?,“傳出去讓人笑話?!?
王元寶悻悻地收回手,臨走前還啐了一口:“窮酸樣?!?
巖看著他們揚長而去的背影,忽然覺得很可笑。他讀了二十年書,背了三千首詩,寫壞了八百支筆,到頭來,還不如一個靠爹的草包。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這一次,眼淚跟著酒一起咽了下去。
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欞上噼啪作響。酒肆里的客人漸漸少了,伙計趴在柜臺上打盹,掌柜的撥著算盤,珠子碰撞的聲音在空蕩的店里格外清晰。
巖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只覺得頭暈目眩,眼前的東西都在打轉。他從懷里掏出一個酒壺,那是母親給他的嫁妝,青銅質地,上面刻著“平安”兩個字。他把剩下的酒倒進壺里,想帶回家慢慢喝。
就在酒液接觸到壺底的瞬間,酒壺突然發出一陣耀眼的光芒。
巖嚇了一跳,酒壺從手中滑落,“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看見光芒從壺口溢出來,在地上織成一張金色的網,網中央,一把劍的影子緩緩升起。
那劍影通體雪白,劍身流淌著淡淡的光暈,像是有月光被封在了里面。劍柄上纏著深凝陽子色的絲帶,末端系著一個小小的鈴鐺,明明沒有風,卻發出清脆的聲響。
巖揉了揉眼睛,以為是自己喝多了產生了幻覺。他伸出手,想要觸摸劍影,指尖剛觸到那片光暈,就覺得一股強大的力量順著手臂涌進身體,像有一條火龍在血管里奔騰。
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無數畫面:
一個白衣道人站在云端,手持長劍,劍氣縱橫三千里,劈開了連綿的烏云;
一群黑衣人圍攻一座道觀,道人們手持法器奮勇抵抗,鮮血染紅了門前的石階;
一個女子坐在蓮池邊,手里拿著一支蓮花,對著水面梳妝,水面倒映出的,卻是一張蒼老的臉;
還有一個瘸腿的道人,拄著鐵拐,在集市上給人算命,鐵拐敲在地上,發出“篤篤”的聲響……
這些畫面快得像閃電,巖根本來不及細看,只覺得頭痛欲裂。他捂著腦袋蹲在地上,喉嚨里發出痛苦的呻吟。
“客官,你沒事吧?”伙計被驚醒了,跑過來關切地問。
巖猛地抬起頭,眼睛里布滿了血絲。他看著伙計,又看了看地上的劍影,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笑得肚子都疼了。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喃喃自語。
原來他追求的,從來都不是金榜題名,不是官袍加身。那些東西,就像這酒肆里的劣質酒,看似能麻痹痛苦,實則只會讓人更加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平庸。
劍影漸漸淡去,重新回到了酒壺里。酒壺上的“平安”二字,在燈光下閃著柔和的光芒。巖撿起酒壺,緊緊抱在懷里,像是抱著全世界。
他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往門口走?;镉嬙诤竺婧埃骸翱凸?,你的酒錢還沒給呢!”
巖從袖袋里掏出那三個銅板,放在柜臺上:“不用找了。”
掌柜的掂了掂銅板,撇了撇嘴:“還差得遠呢?!?
巖沒有回頭,推開酒肆的門,走進了茫茫雨夜。
雨還在下,但巖覺得,這雨不再冰冷,反而帶著一種洗滌萬物的清澈。他沿著朱雀大街往前走,腳下的布鞋踩在積水里,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卻一點也不覺得狼狽。
他想起小時候,父親教他練劍。那時候家里窮,買不起好劍,父親就用一根木棍代替。父親說:“劍者,心之刃也。心不正,則劍斜;心不靜,則劍亂。”當時他不懂,只覺得舞刀弄槍不如讀書體面。
現在他懂了。
走到城門口時,守城的士兵攔住了他:“現在是宵禁時間,不能出城?!?
巖從懷里掏出酒壺,晃了晃:“我要去終南山。”
士兵皺起眉頭:“終南山?這個時候去那里做什么?”
“找一個人?!睅r說。
“找誰?”
“一個瘸腿的道人?!?
士兵覺得這人肯定是喝多了,揮揮手讓他趕緊走:“別在這兒搗亂,快回你的住處去?!?
巖沒有爭辯,轉身往回走。他知道,他今晚走不了,但他有的是時間。終南山就在那里,那個瘸腿的道人,也一定在那里等著他。
他走到護城河邊,看著水面倒映出的自己。衣衫襤褸,頭發凌亂,眼睛里卻閃爍著從未有過的光芒。他對著水面,整理了一下衣襟,像是要去赴一場重要的約會。
雨漸漸小了,天邊露出一絲魚肚白。遠處傳來雞鳴聲,一聲接著一聲,像是在迎接新的一天。
巖握緊了手中的酒壺,朝著終南山的方向走去。他的腳步不快,卻異常堅定。他知道,前方的路還很長,還會有很多艱難險阻,但他不再害怕。
因為他找到了自己的劍,找到了自己的心。
他不再是那個一心想通過科舉改變命運的巖,他是純陽子,一個手持酒壺,心懷大道的尋道者。他的道,不在朝堂之上,而在這天地之間,在那終南山的云霧深處。
酒壺里的劍影,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心意,輕輕顫動了一下,發出微弱的光芒。這光芒雖然微弱,卻足以照亮他前行的路。
巖抬頭望了望終南山的方向,那里的云霧繚繞,像是藏著無數的秘密。他微微一笑,加快了腳步。他知道,屬于他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長安城在他身后漸漸遠去,那些金榜題名的夢想,那些功名利祿的誘惑,都像這雨夜的積水,被他遠遠地拋在了身后。他的心中,只剩下那把劍,那個瘸腿的道人,和那片等待他去探索的廣闊天地。
晨曦中,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長,一步一步,堅定地朝著終南山走去。那酒壺里的劍影,在晨光的映照下,閃著淡淡的金光,仿佛在為他指引著方向,也仿佛在訴說著一個關于覺醒與追尋的故事。而這故事,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