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顧總,您的手工費太太又漲價了
- 幽靈潛淵
- 6257字
- 2025-08-14 21:26:20
王麗那尖利刺耳的聲音,像根生了銹的釘子,穿透倉庫厚重的灰塵和腐朽布料的氣味,狠狠扎進蘇晚的耳朵里。
“蘇晚!死了嗎?沒死就給我滾倉庫去!”王麗叉著腰站在倉庫門口那片相對干凈的地面上,玫紅色的高跟鞋尖不耐煩地點著水泥地,“看看這堆垃圾!下個月消防檢查要是過不了,扣你全年獎金都是輕的!今天不給我收拾出個人樣來,你就別想下班!”
倉庫里堆積如山的廢棄布料和各種雜物散發出的、混合著濃重霉味和灰塵的窒息氣息,隨著王麗的叫罵,一股腦兒涌進蘇晚的鼻腔。她沉默地站在王麗身后幾步遠的地方,垂著眼睫,看著自己洗得發白的帆布鞋尖上沾著的幾點泥污——那是昨夜暴雨留下的痕跡。王麗身上那股濃郁的劣質香水味,此刻都壓不住從倉庫深處彌漫出來的、仿佛埋葬了多年的腐朽味道。
“聾了?”王麗猛地轉過身,猩紅的指甲幾乎戳到蘇晚的鼻尖,“杵這兒當門神?滾進去干活!”
唾沫星子帶著熱氣噴到蘇晚臉上。她下意識地偏了下頭,什么都沒說,徑直繞過王麗,踏進了倉庫那扇如同怪獸巨口般敞開的門。
“砰!”
身后傳來王麗用力踹在門框上的聲音,還有一句模糊不清的咒罵,隨后是高跟鞋氣急敗壞遠去的聲音。
光線驟然昏暗下來。
倉庫比昨晚蘇晚匆匆一瞥時感覺的還要大,還要深,還要……令人窒息。唯一的照明是懸在倉庫中央高處的一盞昏黃的白熾燈泡,光線微弱得像隨時會咽氣,只能勉強照亮下方一小片區域,四周是深不見底的、堆積著各種模糊輪廓的黑暗。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膠水,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粗糲的砂紙,灰塵顆粒爭先恐后地鉆進鼻腔、咽喉,嗆得人忍不住想咳。
蘇晚抬手捂住口鼻,悶悶地咳嗽了幾聲。她環顧四周,巨大的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漫上來。這里簡直是個巨大的墳場。報廢的縫紉機堆砌得像座小山,扭曲的鐵架子和生銹的金屬配件散落一地。最多的,是堆積如山的廢棄布料。成捆的廉價化纖面料,顏色污濁得分辨不出本色,像巨大的、發霉的尸體;皺巴巴的蕾絲邊角料,沾滿了油污和灰塵,如同被丟棄的蛛網;更多的是混雜在一起的碎布頭、線團、填充棉,如同色彩詭異的腐爛沼澤,鋪滿了視線所及的地面,一直蔓延到倉庫最深處那片純粹的黑暗里。
王麗所謂的“收拾出個人樣”,根本就是一句惡毒的玩笑。這地方,除非一把火燒光,否則絕無清理干凈的可能。她就是要把蘇晚摁死在這灰塵和廢墟里,讓她看不到一絲光亮。
一股冰冷的憤怒混雜著無力感在蘇晚胸腔里翻涌,堵得她心口沉悶發痛。她用力閉了閉眼,壓下喉嚨口的腥甜感,認命般地走向離門口最近的一個布料堆。
動作幾乎是機械的。彎腰,抓住一大把散發著濃重霉味的、濕乎乎的碎布,用力扯起來。腐爛的纖維斷裂,發出令人牙酸的“嗤啦”聲,更多的灰塵如同煙霧般騰起,撲面而來。蘇晚被嗆得猛烈咳嗽起來,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她胡亂地把那塊散發著惡臭的爛布扔進旁邊一個不知裝了什么的破舊鐵皮桶里,發出“哐當”一聲悶響。
灰塵鉆進了她的頭發,粘在出了汗的脖頸上,癢得難受。她抬起手臂,用還算干凈的袖子內側使勁蹭了蹭臉頰和脖子,袖子上立刻留下幾道灰黑色的污痕。手臂落下時,帶倒了旁邊一個斜靠在破木箱上的、長長的、裹著看不出顏色破氈布的東西。
“嘩啦——”
那東西倒下來,砸在旁邊一堆同樣覆蓋著厚厚灰塵的、扭曲的鐵管上,發出一連串刺耳的噪音,又在死寂的倉庫里激起更大的回聲。
蘇晚嚇了一跳,心臟猛地跳了幾下。她皺眉看著那倒塌引發的一片狼藉,只覺得疲憊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得她喘不過氣。她走過去,打算把那個礙事的長東西扶起來,至少讓它別再擋路。
手指抓住那裹在外面的破氈布,觸手是潮濕、滑膩、帶著濃重腐敗氣味的怪異手感。蘇晚胃里一陣翻騰,強忍著惡心,用力將那沉重的長物件拖拽著,想把它挪到旁邊稍微空曠點的角落。
“哐啷…哐啷…”
隨著她的拖拽,裹在外面的破氈布松脫滑落下來一角,露出底下暗沉沉、落滿灰塵的木質結構。似乎是什么大型器具的部件。
蘇晚沒心思細看,只想快點把它弄走。她咬著牙,使出更大的力氣,猛地將這沉重的部件往角落里一推!
“嘭!”
沉悶的撞擊聲。部件沉重的一端撞在了倉庫角落一個被各種雜物半掩埋著的、不起眼的深褐色舊木箱上。力量不小,震得木箱上覆蓋的厚厚灰塵簌簌落下,像下了一場灰色的雪。
就在這灰塵彌漫中,蘇晚的目光無意間掃過那個被撞了一下的舊木箱。
箱子不大,四四方方,顏色是那種被歲月和濕氣浸透的深褐,邊角包著銹跡斑斑、幾乎爛透的金屬片。箱蓋歪斜著,并沒有蓋嚴實,大概是因為剛才的撞擊,裂開了一條更大的縫隙。縫隙里,露出來的不是破布,也不是垃圾。
那是一種……奇異的、在倉庫昏暗渾濁的光線下,也固執地流淌出來的色澤。
一種沉淀的、內斂的,卻又隱隱透出華貴的暗金色澤。像凝固的、深秋傍晚最后一抹陽光,又像是沉睡在河底千年的銅器,帶著時光賦予的溫潤與神秘。
那是什么?
蘇晚的心臟,毫無預兆地漏跳了一拍。一種莫名的悸動,瞬間壓過了滿身的疲憊和對這污濁環境的厭惡。灰塵還在鼻腔里作祟,嗆得她喉嚨發癢想咳,但她卻像被那縫隙里泄露出的微光釘在了原地,忘了動作。
她幾乎是屏住了呼吸,一步一步,腳下踩著厚厚的、軟綿綿的布料垃圾,深一腳淺一腳地挪了過去。每一步都帶起更多的灰塵,在昏黃的光柱里上下翻飛。
終于站在了那個不起眼的舊木箱前。
灰塵的味道更濃了,混雜著木頭腐朽的潮氣和一種……極其細微的、難以形容的、清冷的絲縷氣息。蘇晚伸出顫抖的手——她的手沾滿了灰塵和污垢,指甲縫里都是黑的——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堅定地抓住了那歪斜的、布滿灰塵的箱蓋邊緣。
入手冰涼堅硬,是厚實的實木。她深吸一口氣——結果又被灰塵嗆得咳了兩聲——然后用盡力氣,猛地向上一掀!
嘎吱——!
陳年的木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一股更加濃郁的、積攢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塵如同灰色的濃霧,瞬間從敞開的箱口噴涌而出!
“咳咳!咳咳咳……”蘇晚猝不及防,被這突如其來的灰塵浪潮嗆得連連后退,眼淚鼻涕一起流,彎著腰劇烈地咳嗽起來,肺葉火辣辣地疼。她不得不抬起手臂死死捂住口鼻,好半天才緩過氣來。
等到眼前的灰塵稍微散去一些,她才敢再次湊近去看。
箱子里,并沒有想象中堆滿的珍寶。
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大堆灰撲撲的、像是用來包裹東西的破舊棉絮和發黃的廢紙。它們胡亂地塞在箱子里,覆蓋著厚厚一層灰塵。但在這些填充物的下方,在昏黃的光線勉強能照到的角落,露出了幾片……絲織物。
不是霓裳工作室里那些廉價的、閃著俗艷化纖光澤的布料。
那是幾塊邊緣已經殘破不堪、沾滿污跡和灰塵的絲片。它們安靜地躺在那里,顏色深沉暗淡,仿佛蒙塵的古畫。然而,就在蘇晚的目光落在它們上面的瞬間,一種奇異的感覺攫住了她。
那些絲片,即使在如此污濁的環境中,即使被灰塵覆蓋,依然在微弱的光線下,流淌著一種獨特的、內斂的光澤。不是奪目的亮,而是一種沉靜的、厚重的、仿佛從織物內部滲透出來的暗金色澤。像凝固的蜂蜜,又像深埋土層下的金砂,帶著一種被時光打磨過的、無法言喻的尊貴與滄桑。
蘇晚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讓她忘記了臟污,忘記了嗆人的灰塵。她幾乎是著了魔一般,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拂開覆蓋在那些絲片上的、厚厚的、如同裹尸布般的腐朽填充物。
指尖觸碰到其中一片絲織物。
冰涼!
一種沁入骨髓的冰涼觸感,瞬間從指尖蔓延開來,沿著手臂的神經直竄腦海!與她方才接觸到的所有腐敗、溫熱的布料的觸感都截然不同。這股涼意如此純粹,如此突兀,像深埋地底的寒玉,更像……某種沉睡的魂靈,透過指尖傳遞來一絲微弱的感應。
蘇晚的手指猛地一顫,卻沒有縮回。
她更加輕柔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探索,拂去那片織物表面的浮塵。
灰塵簌簌落下。
那絲織物的真容,在昏黃的燈光下,一點一點地顯現出來。
暗金色的底子,如同沉靜的夜空。而在那夜空之上,用極細的彩色絲線,織就了一只……鳥?
不,不是普通鳥。
盡管絲片殘破,只能看到一只展開的巨大翅膀的一部分,但那翅膀的輪廓凌厲而優美,每一根飛羽都清晰可辨,用一種近乎金紅的絲線織就,層層疊疊,在暗金的底子上如同燃燒的火焰。幾縷靛藍和深翠的絲線點綴其間,勾勒出羽翼邊緣的翎眼,流光溢彩,即便蒙塵百年,依然透出一股欲要破空而去的凜然氣韻!
鳳凰!
是鳳凰的翅膀!
蘇晚的呼吸徹底停滯了。她瞳孔放大,死死盯著指尖下那片流淌著暗金與金紅光澤的殘羽,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電流擊中。
時光的壁壘在這一刻轟然碎裂。
蟬鳴聒噪的夏夜,空氣里彌漫著梔子花的甜香和清涼的蒲扇風。老宅院子里的石板地被白天的太陽曬得滾燙,到了晚上還散發著溫熱的氣息。
小小的蘇晚,大概只有五六歲,穿著洗得發白的小背心和短褲,赤著小腳丫,盤腿坐在一張矮矮的、光滑溫潤的竹席上。她的面前,是一臺巨大的、結構復雜而奇特的木頭架子,比她的人還要高出許多。木頭因為長久的摩挲和浸潤了歲月的汗水,呈現出一種溫潤如玉的深棕色光澤。月光透過院子里的老梧桐枝葉,篩下細碎跳躍的光斑,灑在木頭架子和上面緊繃的、閃著微光的絲線上。
一個身形清瘦、穿著寬大藍布褂子的老人坐在架子前的小竹凳上。外婆的手,是她記憶中最鮮明的觸感之一。那雙手很大,骨節分明,布滿了厚厚的老繭和細碎的皺紋,像粗糙的樹皮,卻又異常溫暖而有力。
外婆粗糙溫暖的大手,穩穩地包裹住她小小的、肉乎乎的手。她的手指被外婆引導著,笨拙地捏住了一柄小小的、打磨得極其光滑的木梭子。那梭子在她的小手里,顯得又大又沉。
“晚晚,”外婆的聲音低低的,帶著江南水鄉特有的溫軟腔調,像夏夜的微風拂過耳畔。她把蘇晚的小手連同梭子一起,牽引到木頭架子上緊繃的、無數縱向排列的絲線之間。“看好了啊……”
小蘇晚睜大了烏溜溜的眼睛,屏住了呼吸,好奇又緊張地看著。
外婆的手指帶著她的小手,靈活地牽引著梭子。梭子尖細的一端,帶著一根極細的、閃著柔和光澤的金紅色絲線,像一道微小的火焰流光,“倏”地一下,極其輕盈迅捷地穿過那些緊繃的、縱向的透明絲線(經線)。
“這樣穿過去……”外婆的聲音就在耳邊,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這叫‘通經’。”
然后,外婆的手帶著她的小手,在剛剛穿過去的緯線(金紅絲線)末端極其輕微地一壓、一撥,伴隨著一聲幾乎輕不可聞的、如同琴弦被撥動的細微“噠”聲。那根金紅色的絲線瞬間繃緊,穩穩地貼合在之前的緯線旁邊,構成羽毛根部一絲濃烈的色彩。
“這叫‘斷緯’。”外婆的聲音帶著笑意,輕輕地捏了捏她的小手。“晚晚看,”外婆用另一只粗糙的手指,輕柔地拂過剛剛織上去的那一小簇金紅絲線,“看見沒?這顏色……亮不亮?像不像……”
小蘇晚的目光完全被那點金紅的色彩吸引住了。它在月光下流淌著溫暖而璀璨的光澤,帶著一種奇異的生命力。
“……鳳凰的羽毛呀。”外婆的聲音帶著一絲悠遠的笑意和隱約的驕傲,在蟬鳴的伴奏下,清晰地烙印在小女孩的靈魂深處。
鳳凰的羽毛……
倉庫里,巨大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猛地退去,又瞬間涌回。蘇晚猛地抽回手,指尖還殘留著那片殘羽冰涼而華貴的觸感,以及外婆掌心那粗糙溫暖的余韻。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擊著肋骨,發出一陣陣悶痛。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酸澀得發疼。她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倉庫嗆人的灰塵,每一次吐氣都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
她回來了。不是回到那個梔子花香的夏夜,而是回到了這個充滿腐朽氣息的現實泥潭。
淚水毫無預兆地涌了出來,滾燙的,順著她沾滿灰塵的臉頰滑落,留下兩道清晰的濕痕。她慌忙抬手去擦,手背上的臟污混著淚水,在臉上抹開一片狼藉。
外婆……她的緙絲……她的鳳凰……
原來在這里。
被丟棄在這樣一個骯臟、陰暗、被人遺忘的角落,和垃圾為伍,被灰塵掩埋。
一股比王麗羞辱她時更強烈的憤怒和心痛,伴隨著巨大的委屈,如同巖漿般從心底噴薄而出,瞬間燒干了她的眼淚。蘇晚死死咬著下唇,口腔里再次彌漫開濃重的鐵銹味。她盯著箱子里的那幾片黯淡卻依舊華貴的殘羽,眼神變得像淬了火的刀子。
不能讓它留在這里!絕不能!
這個念頭如同野火燎原,瞬間吞噬了所有的軟弱和自憐。
她不再猶豫,雙手伸進那個散發著霉味的舊木箱,不顧灰塵和腐朽的棉絮、廢紙,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急切,將里面的東西往外扒拉。她要拿出它們!她要帶走它們!那些填充物被她胡亂地扔在地上,激起更大的灰塵。
很快,幾塊大小不一、邊緣磨損嚴重、布滿污跡的暗金色緙絲殘片被她清理了出來。她小心翼翼地將它們疊在一起,生怕自己的臟手玷污了它們殘存的光華。即使蒙塵,即使殘破,當它們重見天日(盡管只是倉庫昏黃的燈光),那種沉睡的尊貴與精致,依舊讓周圍堆積如山的破爛布料顯得更加不堪入目。絲線上細密的紋理如同凝固的星軌,金紅靛藍的彩絲在暗金底子上勾勒出的殘缺鳳凰羽翼,依舊帶著呼之欲出的凜冽氣韻。
蘇晚脫下自己那件還算干凈、洗得發白的薄外套,小心翼翼地將這幾塊冰涼的、觸手柔韌滑膩的珍貴殘片包裹起來,緊緊抱在胸前。隔著薄薄的衣物,那冰涼奇異的觸感仿佛帶著微弱的脈搏,一下下撞擊著她的心口。
做完這一切,她下意識地再次看向那個空了大半的木箱底部。剛才只顧著清理絲片,箱底似乎還墊著些東西。
她再次彎腰,伸手探向箱底。
指尖觸到的,不是柔軟的填充物,也不是木頭。而是一種更加堅硬、粗糙、帶著碳化后脆硬棱角的質感。
蘇晚心頭一跳,手指用力,將箱底那層最后的、發黃破爛的墊紙和一小團爛棉花扯了出來。
一個焦黑的東西,靜靜地躺在箱底裸露的木板上。
那似乎是半張……紙?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某種硬挺的、類似硬卡紙的東西。只不過,它被燒毀了大半,只剩下殘缺的一角,邊緣呈現出猙獰焦黑、卷曲的形狀,像是被火焰狠狠舔舐過,又被強行從火里搶救出來。
蘇晚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屏住呼吸,伸出手指,極其小心地將那片焦黑的東西從箱底拈了起來。它很脆,仿佛稍一用力就會碎裂成粉末。
她湊近昏黃的燈光,瞇起眼睛,努力辨認著那焦黑殘片上,仍未被完全吞噬的、模糊的墨痕。
字跡已經非常模糊,有的地方被煙熏火燎得難以辨識,有的筆畫因為紙張碳化而斷裂。她吃力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分辨著:
“……蘇氏……緙絲……工坊……”
后面似乎還有字跡,但紙張恰恰從這里被燒斷了,只剩下一個殘缺的、焦黑的邊緣。在那斷口下方,隱約還能看到一行更小的字殘留了一半:
“……坊街……叁拾……”
地址?這是地址?
蘇晚的手指微微顫抖起來,捏著這片焦黑殘紙的邊緣,冰冷而脆弱。蘇氏?緙絲工坊?外婆?家族?大火?為什么會被燒毀?這殘缺的半張紙,像一把生銹的鑰匙,驟然插進了一扇她從未知曉的門扉,門后是令人心悸的黑暗和未知的秘密。
“嘿!干嘛呢?磨磨蹭蹭的!”
倉庫門口突然傳來一聲粗嘎的呵斥!是倉庫那個總是喝得醉醺醺的老保安。他大概是聽到剛才東西倒塌的噪音才過來查看。
蘇晚的心臟驟然收緊,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她下意識地將那半張焦黑的殘紙猛地攥緊在手心,又迅速將那包著緙絲殘片的外套卷緊,一把塞進自己帶來的那個破舊帆布包里!動作快得幾乎帶起一陣風!
“沒……沒什么!挪東西不小心碰倒了!”蘇晚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點,帶著點被灰塵嗆到的咳嗽,背對著門口喊道。
“快點收拾!磨洋工呢!”老保安不滿地嘟囔著,腳步聲在門口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張望,但大概覺得里面灰塵太大,終于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聽著腳步聲遠去,蘇晚緊繃的身體才猛地松懈下來,靠在冰冷的木箱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后背驚出了一層冷汗,被倉庫的陰冷氣息一激,涼颼颼的。
她緩緩低下頭,攤開那只緊握成拳的手。
掌心里,躺著那半張邊緣焦黑卷曲、脆弱不堪的殘片。墨痕在倉庫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更加模糊不清,帶著一種被烈火和時間共同侵蝕的滄桑與不詳。
“……蘇氏緙絲工坊……”
“……坊街……叁拾……”
這殘缺的字跡,像某種古老而沉重的烙印,帶著火焰的余燼氣息,冰冷地烙在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