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中死寂,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匯于上首那道身影,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
“此役,我洪家勝了。”
洪奇的聲音沉重如鐵,回蕩在廳堂之內,“但,是慘勝。”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緊繃的面孔,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悲痛:“大長老重創,至今未醒。
洪開山師叔,以身為盾,獨擋李家法器洪流,為大長老爭取了致勝一擊,神魂俱滅。
洪燕師姐,燃盡靈力,催動‘焚身咒’,與李家一座丹藥庫房同歸于盡,斷其后援。如他們這般,以身殉族的英烈,共二十三位。”
廳中響起一片倒吸涼氣與低低的啜泣聲。
洪玄垂下眼簾,心頭亦是一凜。
這便是家族,平日里有傾軋,有紛爭,可當大廈將傾,總有人以血肉之軀為柱石,撐起一片天。
“然則,”
洪奇話鋒陡然一轉,語調變得高亢而決絕。
“他們的血,沒有白流!李家老祖李青山,道基受損,十年之內再無威脅!其族中精銳,折損近半!更要緊的是,他們用性命,為我洪家換來了云夢澤東部的兩座靈礦!”
陰霾的氣氛被這股決絕撕開一道口子,眾人眼中燃起一絲光芒。
“每一塊靈石,都染著族人的血!”
洪奇聲浪再起,如洪鐘大呂,震徹人心。
“李家不會罷休,更多的豺狼也聞著血腥味來了。真正的血戰,才剛剛開始!”
他的目光如鷹隼般,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位靈植夫。
“前線浴血搏殺,后方亦是戰場。我族勇士需要丹藥、需要法器、需要一切能讓他們活下去的東西!這一切,便在爾等之手!”
洪玄立于人群之中,默然不語,心中卻是一片澄明。
這便是修仙界的征伐,前線流血,后方亦是比拼底蘊。
誰的根基更穩,誰的供給更足,誰才能在這場殘酷的傾軋中,站到最后。
“自今日起,廢除舊制,行戰時功勛法!”
洪奇取出一枚玉簡,聲音再無半分溫度,卻多了一股激勵人心的力量。
“所有靈植產出,無論品階,皆可換成功勛!功勛卓著者,可入家族藏經閣挑選功法,可得長老親自指點,功勛足夠者,家族許你一顆筑基丹!”
筑基丹三字一出,滿堂呼吸都為之一滯,所有人的眼中都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此法,獎功,亦懲怠。”
洪奇的聲音冷冽下來。
“家族傾盡所有,給了爾等上升之路,若還有人懈怠偷安,貽誤戰機,那便是家族的罪人!”
他目光一寒:“屆時,百草谷容不下你,家族也養不起廢物。只有一個去處——前線,用你的命,去填補你未盡的責!”
這番話,再無人覺得是單純的威脅,而是一種理所應當的鐵律。
洪玄立于人群后方,聽著周遭沉重卻又帶著一絲振奮的呼吸聲,若有所思。
他雖厭惡洪奇此人,卻也不得不承認,這番話句句在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都散了吧。”洪奇大袖一揮,不再多言,“家族的存亡,諸位的道途,皆在此一舉!”
散會之后,靈植夫們三三兩兩地離開議事廳,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心事。
筑基丹三個字,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湖心,激起的波瀾至今還在眾人心中翻涌不息。
洪玄走出廳堂,山谷里的夜風帶著一絲涼意,吹散了議事廳內的燥熱。
他正要轉身回小院,身后卻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
“洪玄師弟,請留步。”
洪玄回頭,只見洪景安正緩步走來,他身旁跟著的洪振,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
“洪景安師兄。”洪玄停下腳步,語調平靜。
“戰時功勛法,對你我而言,是危亦是機。”洪景安走到近前,目光平和地審視著洪玄,“單純的靈植,與煉制后的丹藥,功勛價值相去甚遠。這其中的門道,師弟想必是明白的。”
洪玄不語,等著他的下文。
“旁系弟子,苦于無門路。但師弟與我丹草堂,淵源不淺。”洪景安的笑容溫和,“我想,我們或許可以聯手。”
洪玄看向他身旁的洪振。
洪景安會意,朗聲笑道:“我們三人,各有所長。師弟你負責培育奇珍,我來解決丹方與煉丹師,洪振師弟則負責打點上下,聯絡各方。如此,功勛唾手可得。”
洪振在一旁適時地拱手,笑容里滿是熱切。
這個提議,在洪玄的意料之中。將靈植直接轉化為丹藥,收益何止翻倍。
“如何分配?”他淡淡問道。
“師弟是根本,自然拿大頭。”洪景安毫不猶豫,“所得功勛,你我各占四成,洪振師弟拿兩成辛苦費,如何?”
分配方案頗為公允,核心與渠道同等重要。
“可以。”洪玄點頭,隨即話鋒一轉,“但我有個條件。”
“師弟請講。”
“我的靈植從何而來,二位不必過問。師兄的丹方渠道,我也無意探究。我們各司其職,互不干涉。”
洪景安與洪振對視一眼,這本就是聰明人之間心照不宣的規矩。
“理應如此。”洪景安撫掌笑道。
洪振也跟著附和,喜色浮于言表。
“對了,”洪景安的語氣仿佛不經意般提起,“方才聽聞洪奇執事派了你培育血荊棘的任務。那東西邪性,執事此舉,怕是有些深意。不知師弟可有把握?若有難處,師兄在丹草堂,或許能說上幾句話。”
洪玄心中了然,平靜地問道:“我倒想請教二位,若是我能穩定培育出品質上乘的血荊棘,前線的需求量如何?”
洪振精神一振:“那可是真正的硬通貨!血荊棘布置的殺陣是守城利器,其汁液煉制的‘血煞丹’更是戰場保命之物,前線有多少都不夠用!”
“既然如此,我們的合作,便從血荊棘開始。”
洪玄看著洪景安,聲音平穩。
“三日后,我提供第一批成株。”
洪振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洪景安的目光也驟然變得銳利,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三日?師弟,你清楚你在說什么。”
“我既然接下任務,自然有我的把握。”洪玄的語氣依舊從容,“三日后,我在此地等候二位。屆時,自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案。”
說完,他向二人略一拱手,便轉身離去。
身后,洪振看向洪景安,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景安師兄,這……三日之期,未免也……”
洪景安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凝望著洪玄消失的方向,那雙精明的眸子里,探究之色漸濃,最終化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這個洪玄,比我想象的還要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