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絕云崖。

晨曦刺破云海，給這座壓了千年江湖氣的山岳鍍上一層金邊。

但今日的絕云崖，沒有朝圣者的虔誠，只有數百道氣息交織成的肅殺，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崖邊空地上，站著的是當今武林能叫出字號的幾乎所有頂尖人物。

少林方丈玄慈的念珠轉得飛快，每一顆都似承載著千鈞；武當掌門青松子負手而立，道袍下的手卻緊緊攥著拂塵；“一瞬千里”葉孤城的劍未出鞘，可那股凌厲的劍意已讓空氣噼啪作響；更有絕情谷主、鐵掌幫主、蜀中唐門長老……

這些平日里跺跺腳就能讓一方江湖抖上三抖的人，此刻卻齊齊盯著空地中央那道身影，眼神復雜得像周邊翻涌的云海。

那是個少年。

青衫洗得發白，袖口磨出了毛邊，身形挺拔如崖邊勁松，面容清俊，眉宇間卻帶著股與年齡不符的淡然。

他甚至沒帶劍，就那么負手站著，望著遠處云卷云舒，仿佛眼前的劍拔弩張，不過是拂過衣角的風。

他叫凌風。三個月前，這個名字還只是江湖三流門派“青云宗”的一個普通弟子。

可三個月后，他一路從江南打到中原，連敗“南拳北腿”、“七絕劍”等三十七位成名高手，硬生生被推到了“天下第一”這個燙手山芋的位置上。

今日，本應該是武林各派默認的“問劍日”。

如今不是一人問劍，是整個江湖，向這個橫空出世的少年，討一個“憑什么”。

“凌小友，”玄慈大師率先開口，渾厚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天下第一’四字，重如泰山。你年紀還是太輕，恐難承其重，不如……”

“廢話少說。”絕情谷主打斷他，紫袍一閃，一道白色綢帶似的劍氣已破空而來！

這劍帶著蝕骨寒意，是絕情谷的鎮派絕學“幽冥紫電”，劍勢之快，連葉孤城都微微瞇起了眼。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可凌風連頭都沒回。

就在紫電劍氣離他面門不足三尺時，一縷清風毫無征兆地繞著他在周身旋轉。

那風輕得像春日拂柳，卻帶著種奇異的韻律，紫電劍氣撞上清風，竟如冰雪遇驕陽，“嗤”地一聲化了。

緊接著，那縷清風陡然散開，化作數百道透明的氣劍！

氣劍無形，卻比世間最鋒利的神兵更可怕。

它們像有眼睛似的，精準地落在每個人的破綻處——或點在兵器脊上，或擦過手腕脈門，或震在丹田氣海。

沒有驚天動地的碰撞，只有一連串清脆的“叮叮”聲，夾雜著兵器落地、內息紊亂的悶哼。

一息之間。

風停了。

數百位頂尖高手，盡數被震退數步。

有的踉蹌扶著石壁，有的盤膝運功壓下翻涌的氣血，看向凌風的眼神，從最初的質疑、憤怒與不甘，到最后都變成了純粹的敬畏與恐懼。

沒人看清他是怎么出的手。

仿佛只要他念頭一動，清風便會替他斬盡這天下英雄氣。

凌風終于轉過身，目光掃過眾人，輕輕嘆了口氣。那聲嘆里沒有得意，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

他沒再說一個字，轉身走向絕云崖深處。

那道身影在晨光與云霧中漸漸變淡，一步，兩步，當第三步落下時，人已消失在崖壁的陰影里，仿佛從未出現過。

崖上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才有個年輕弟子顫聲問：“師父……他、他就這么走了？”

沒人回答。也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但很多年后，江湖上開始流傳一句話，說那一日的泰山絕云崖，他身穿一襲白衣用意念使出劍意，只見那風里都帶著劍的影子。

后來就有人評價這少年，二十歲便成為天下第一意境與風相融——

“忽有清風化劍氣，直斬二十少年意。”

……

三年后。

江南，臨安城。

暮春的雨下得纏綿，青石板路被洗得油亮，倒映著兩旁粉白的海棠花。

城南的“迎客來”茶館里，靠窗的位置坐著個年輕人。

他穿著粗布短打，褲腳沾著泥點，臉上帶著點風塵仆仆的倦意，面前擺著一碗快涼透的粗茶。

他正探頭探腦地看著窗外，眼神清澈，帶著點初來乍到的好奇，像只剛出籠的鳥。

他叫阿塵。

三天前才進的臨安城，兜里揣著五十三文錢，唯一的“兵器”是背上那把用舊布裹著的鐵劍——看著跟柴火棍似的，估計值不了幾個錢。

“……黑風寨那幫雜碎，居然敢動萬寶樓的鏢，聽說樓主張先生都被打折了腿！”鄰桌的糙漢喝著酒，嗓門大得能掀了屋頂。

“呵，那獨眼狼得了本邪功，據說一拳能打死頭牛，附近門派聯合起來都沒討到好。”另一人接話，語氣里滿是忌憚。

“要是當年那位‘清風劍’還在……”有人嘆氣到，“哪輪得到這些宵小猖狂？”

“別提了！二十歲天下第一啊！一人一劍（雖然沒人見過劍）敗盡天下高手，然后就沒了蹤影了！有人說他武道意境達到圓滿飛升了，有人說他走火入魔導致反噬死了……”

“要我還是覺得不如他那一戰過后流傳的句詩帶勁——‘忽有清風化劍氣，直斬二十少年意’！嘖嘖，想想都熱血！”

阿塵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很澀，像他三年前在泰山上嘗到的露水。

他放下杯子，摸出三枚銅錢壓在碗底，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把背上的鐵劍又緊了緊。

推開門，細雨打在臉上，涼絲絲的。

阿塵深吸一口氣，看著滿城的雨霧與繁花，露出個有點靦腆的笑。

“臨安城……江湖，我來了。”

聲音很輕，被雨聲蓋過了。

沒人知道，這個連粗茶都舍不得多喝的年輕俠客，就是三年前那個讓天下英雄俯首、然后消失的少年。

更沒人知道，他為什么會以這樣一副模樣，重新走進這風雨江湖里。

清風好像停了，但那個少年，其實從未走遠。

他的路，才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