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出租車,葉嘉怡突然從左邊跨住了我的胳膊,小腦袋輕輕的斜靠在我身上,一股馨香撲面而來。我很規矩的伸出手摟住她。她的身子輕輕的蠕動了一下,就像是一條蛇。在她的樓底下,兩個人站住了,巨大的建筑將一側的燈光遮得嚴嚴實實,巨大的暗影唾沫了兩個人的身影。旁邊,一對戀人正在熱吻,男生的頭側著,舌頭伸進女生嬌小的嘴里,咂咂有聲,女生的手放在男生的屁股上,輕輕地揉著。一絲風都沒有,路邊高大的法桐樹很識趣地為他們撐起了頂蓋,讓他們的激情掩映在黑暗處。葉嘉怡定定地站在那里,眼睛平視,盯著我的胸膛,似乎要說什么,卻什么也沒說。我拍拍她的肩,示意她該上去了。她突然一下子撲在我的懷里,像是一個撒嬌的孩子依偎在父親的懷抱,我輕輕地攬住她,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輕輕的摩挲著。最終葉嘉怡上樓了,扭過身軀,并沒有多說什么,只剩下身上留下的幽香還縈繞在我的周圍。回去的路上,我感到一陣失落,這種失落感慢慢地放大,最后竟成了折磨。剛才的甜蜜就像是過眼云煙,最終會煙消云散,她就好比自己從別人家借用的一件極珍貴的東西,自己再怎么喜歡,都是要還給人家的。如果弄壞了,我可賠不起。
躺在床上,我輾轉反側,可能是喝多了,頭暈得很厲害,剛才在路上的時候沒有太強烈的感覺,躺在床上一安靜下來,頭好像要炸開一樣,胃里也翻騰的厲害,我感覺要嘔吐,便掙扎著坐起來,想要下床,就在這個時候,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身子一歪便從床上倒了下來,著地的時候,胯部先碰到了堅硬的水泥地面上,接著整個人側臥下來。
迷迷糊糊間,我感覺一陣寒意,像是赤身裸體站在高高的雪山頂上,風很大,我凍得死去活來,卻沒有一件蔽體的衣服。努力睜開眼睛一看,發現自己只穿著一條內褲側躺在水泥地面上,右邊的半邊身子生疼生疼的,這才明白剛才頭暈,摔到地上來了,急忙扶著床站了起來,很費力地走到洗手間,哇的一聲就吐了出來。吐出來之后,頭已經不像剛才那么疼,也不發暈了,大腦異常的清醒,我回到宿舍,喝了一袋奶,胃不像剛才那么難受了,我用毛巾把身子上沾的泥土擦了擦,腿邊的位置已經破皮了。收拾停當,復又躺在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兩只眼睛亮得就像路燈一樣,在宿舍里掃過來掃過去。高中時候的記憶,像一陣又一陣的潮汐一樣涌上心頭。
葉嘉怡是我初中到高中的同學,第一次彼此熟悉是上初一的時候,我是英語課代表,而她是英語課代表,英語老師個子不高,一張娃娃臉兒,笑起來甜蜜蜜的,只是平素里對學生要求特別嚴格。初中的時候,雖然沒有流行談朋友,我也知道葉嘉怡是很受男生喜歡的,總有三兩個有錢的痞里痞氣的男生圍著她團團轉,我只能避而遠之,在那個一切以成績說話的上學時代,像我這樣一個窮人家的孩子除了拼命學習還能有什么出路呢?上高中的時候,葉嘉怡時常穿一身襯著藍色褶皺的白裙子,她那雙清澈誘人的眼眸也出落得更加惑人,偶爾會拿著一本書在走廊里等人。每次我走到她跟前,聞到幽幽的體香就惶惑不安。有好幾次,我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葉嘉怡都悄悄地跟在后面,弄得我想不明白她到底是在等自己還是在等別人。高中不比初中,初中時候雖然學習比較緊張,但畢竟年齡小,沒有高考這樣直接的壓力。高中,按照老師的說法,就是三年鐵窗生涯,要在鐵窗里百煉成金。所以在那些蕭殺的日子里,朦朧的愛情在剛露出芽的時候就被無情地摧殘了,因為那不是快樂,而是罪,一種很深很深的罪。
高三的時候排座位,葉嘉怡就在我的左前方,每次看黑板都能看到她俊秀的臉龐和不經意間飄逸的眼神,弄得我上課總是走神兒,最痛苦的莫過于晚上熄燈之后,別人都睡了,心底里騰起的對葉嘉怡的思念像濃度極高的鹽水浸蝕著我流血的心,一滴一滴,全是憂傷。每一分每一秒,指針的每一次跳動都會讓我感到揪心的痛苦,總感覺有那么多的話要對她說,總感覺有那么多的委屈要對她傾訴,哪怕在她面前痛哭一場也好,即便是被拒絕,也無所謂。不知道是誰的表到了正點的時候都會報時,每當溫柔的女聲響起:“現在時刻,凌晨兩點鐘”,我都會起床,走到宿舍外面,看著月亮從云叢里鉆出來,又鉆到另外一朵云里,聽風吹過屋前的花層,葉子便開始瑟瑟的響。
我努力地讓自己流出眼淚來,興許這樣心里會舒服一些,可是眼睛已經麻木,心像灌了鉛一樣的沉重。要是在白天,這里人來人往,這卻是在夜里,周圍一片死寂。我除了臉上戴著一副眼鏡外,渾身上下一絲不掛,如若口上再戴一口罩,整個臉便是標準的三點式。從花叢中走過,這每一片花瓣,每一片綠葉,都結滿了我無盡的傷感,我不知道葉嘉怡未來會嫁給一個什么樣的人,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里,不知道自己的痛苦何時是一個盡頭,陪伴自己的只有天上的月亮,和地下的影子。等月亮鉆進云層,地上的影子也不見,便只剩下我孑然一身,踟躕在這結滿惆悵的小路上。在寂靜的夜里,我仿佛有那么多的話要對她說,甚至有時候默念成聲,可是第二天見到她的時候卻將晚上想的話忘得一干二凈。
第一次大考的成績很快出來了,我的成績在班里十二名,跌到了歷史最低谷,在這之前一般都是第一名,最差也是第六名。那是高一的期中考試,我的成績單寄到家里后,老媽反反復復找不到我的名字,越看頭越沉,后來竟然暈倒了。所以這次考了十二名,把成績單寄出去之后我真的很擔心老媽會不會再次背過氣去,還好,在月末回家的時候看到老媽安然無恙的躺在炕頭上,才長長地吁了口氣。這一次成績毫無疑問對我是一個很大的打擊,第二年就要高考,這個時候如同走在高空的鋼絲繩上,稍微有一點閃失都會造成終生的遺憾。勢利的班主任已經寵愛起了另外一個叫王永的男生,高一高二的時候我都名不見經傳,成績稀松平常,到了高三突然斜刺里殺出來,考了全年級第一名,他的照片順理成章的掛在了宣傳欄上,成了眾女生欽慕的對象。
每次從宣傳欄走過,看到王永大大的頭像都會不舒服,卻終究無可奈何。晚飯后,走在楊柳依依的小路上,我的心情痛苦到了極點,我突然覺得人生就是一場悲劇,不管你是旦末凈丑,都注定是悲劇。在這場悲劇中,短暫的不痛苦便是最大的幸福,哪怕只是一刻的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