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閉上眼,突然覺得腳下軟起來,便輕輕地邁步,像是走在棉花上。劉婷在一旁怒喝:“別亂動!”我急忙老老實實地站好,一忽兒覺得迎面有嗖嗖的風,像是疾馳在天上,又像是飛翔在水面上。剛想瞇縫著眼睛看看怎么回事兒,耳朵里又傳來一聲斷喝:“你想作死?”
大約過了幾分鐘的時間,覺得身體在下沉,仿佛沒有了體重,最后似乎踏在了泥土地上。
劉婷說:“睜開眼吧,不過千萬不要和周圍的人說話。”
前方不遠處,云蒸霧繞。
一切都很朦朧,有一座石拱橋,上面刻著三個很大的繁體字。只有“橋”字依稀可以辨認,那兩個字只能靠猜測,感覺像是“奈何橋”。橋的一端漆黑一片,什么都不可見,像是黑洞,任何物事到了橋的那端,頃刻間化為烏有。橋的另外一端光線不是很亮,像是黃昏時候,整個都籠罩在淡淡的黑暗中。偶爾有云霧飄過來,遮擋了眼前的景物。橋首處,一黑衣老嫗端坐在地上,頭上戴一斗笠。根據常識,這應該就是孟婆了。幾個獄卒手持鐵索,鐵索捆綁著形形色色的人從這里走。交上幾張冥幣,老嫗便用一破舊的石碗從渾黃的河里舀出水遞給獄卒,獄卒便問被拴住的人:“還有什么要說的?”被繩索拴住的人,便跪在孟婆前面,一邊哭,一邊把自己的一生娓娓道來。孟婆半閉著眼睛,像是在聽,又像是沒在聽。就跟課堂上盯著黑板的學生一樣,眼神迷離,不知道腦子里在琢磨什么。等講得差不多了,孟婆便嘆口氣,朝著獄卒擺擺手,獄卒便用鐵棍撬開犯人的嘴,強行把湯水灌下去。
喝了水之后,犯人們變得癡呆起來。待獄卒把鐐銬取下,便徑直朝橋的另一端走來,一會兒工夫就化為了無有。我走到孟婆近前,終于看清了她的真面目,滿臉的皺紋,皮膚黝黑黝黑的,眼睛昏黃,霧蒙蒙的。她嘰里咕嚕地說了一通話,停都停不住,也不知道說的是什么語言,隱隱約約覺得像是日語,因為說話的結尾有好多類似“でし”的發音。
我問身邊的劉婷:“孟婆是日本人?”
劉婷說:“什么日本人,她說的是江浙一帶的方言。”說完沖我眨巴了幾下眼睛。
我朝橋上看去,橋面是用石頭砌成的,很平整。內心忽地涌起一陣沖動,便信步朝橋上走去。劉婷急忙上前死死地抱住我,說:“不能去,不能去。”孟婆在一旁冷笑,道:“生又何妨,死又何哀?”說完便很鄙夷地搖搖頭。我站住了,劉婷急得汗都出來了,一直晃著胳膊,示意我不要過去。我知道,劉婷是不想讓我死。
突然天崩地裂,周圍人慌亂起來,耳畔傳來隆隆的響聲,我急問:“怎么了,這是怎么了?”
劉婷鄭重地說:“不用慌,你要醒了。記住,生死有命,不要再對她眷戀了,一切那都是她的命。”說完這句話,劉婷的身形突然慢慢地幻化成楚雨萱的影子,像是霧一般,縹緲在空中,依舊那么俏皮地沖著我笑著。
我拼命地喊著:“楚雨萱,楚雨萱,你不要走。”楚雨萱的笑容慢慢地消失在越來越濃的霧中。
一會兒的工夫,我醒了,放聲大哭。
我的哭聲很像茂腔里的哭腔,這聲音仿佛要穿透云層,直飛到遙遠的天堂。只是天堂在哪里,如何去得天堂?
生與死若是隔的只是浩瀚的大水,那么不吃不喝不呼吸,能否會到達水的那頭兒?一個人到底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與死去的人再見一面?
人,生來真是可憐。從土里來,睜著眼看人家的疾苦,然后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老去,漸漸沒入塵埃。
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么?難道就是為了在這個世界上受苦?
或許生死的問題并沒有答案,解決這些問題的唯一方法就是不再問這樣的問題。沒有了問題,便沒有了對答案的奢望。
從楚雨萱的老家回來后,我就感到完成了一件早就應該做卻始終沒有做的事情。或許,這就是對這段感情的最終了結。我已經看到了楚雨萱最終的歸宿。幾十年后,楚雨萱仍然是那抔黃土。而我,在幾十年后,也會化作一抔黃土。死者死矣,而活著的人也終將死去。在死之前的這段時間,就是人生,就是人的這一輩子。
想想人終有一天都會死去,還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一個人去了,這個世界并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太陽還要從東邊升起來,花兒到了時令還是要開放。每個人都是這個世界匆匆的過客,誰都做不了主人。既然很多事情都無法主宰,那就習以為常吧。既然她的死是注定的,那就接受這個事實吧。
日子還在一天天地過,我回來后就像是一匹套在車上的馬。需要按照指定的軌跡,在特定的時間,做好自己的事情。從某個角度來說,我自己的生死,我自己的前途都無法自己主宰。既然如此,還是獨善其身吧。
路在腳下,未來在前方,睜著眼,閉著眼,都要往前走。
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