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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工作之后的第一個寒假開始了。

臘月二十八的那一天,我一個人帶著滿身的憂郁坐大巴回家了,臨走的時候我并沒有給家里買太多的東西。

回到家里的時候,爹正拿著一桿旱煙袋在西墻根曬太陽。看到兒子回來,他把煙袋鍋子使勁往地上的一塊石頭上磕了磕,一聲不吭地跟著我走回家。家里一貧如洗,我不覺有些心酸。娘正在燒火,剛蒸了一鍋饅頭,鍋臺上放著腌咸菜的瓶瓶罐罐。

我心里突然感到很難受,內心的自卑感就像潮水一般涌上心頭。

楚雨萱的事我沒有跟父母提,怕他們替我徒勞無益的擔心。

我一個人坐在床沿上呆呆地想了一會兒事情。拿出包里的書,繼續看,漸漸地,心里那種傷感的情緒開始淡了。

中午躺在床上睡覺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在一個很高很高的大壩壁上,大壩的壁很陡,很滑,但也有一些可以用來把住手腳的水泥塊塊。有很多人都在爬,我往身后一看,不覺頭暈目眩,差點摔了下去。有一些人已經摔下去了,慘叫著下墜,很快就看不見了。底下很深。我一面用手扒拉著,拼命地往上爬,一面在想:那些摔下去的人,到底成了什么樣子?周圍塵土飛揚,亂石翻滾,我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拼命掙扎。

醒來后心里依然焦躁,仿佛依然置身于夢里那命懸一線的環境。想了一會兒,自己安慰自己,可能是壓力太大導致的吧。夢總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一個人的心理的,以前也曾經做過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夢,醒來后卻不知身在何處,心里一片空虛。

有一瞬間,我仿佛醍醐灌頂,看透人生,看破紅塵,人生注定是一場悲劇,為何還要自己給自己這么多的束縛呢?

沉默的時候我覺得壓抑,張揚的時候覺得空虛,于是在壓抑和空虛之間蹉跎著歲月。心,在起伏了幾次之后,終歸于平靜的憂傷。

舊歷的年末最有年味兒。

此時,外面的鞭炮聲已經連成一片,就像是一面墻將四周圍得嚴嚴實實。逃也逃不開,躲也躲不掉。在一片接一片絢爛的煙花里,能看見又一個年悄然離去,無情的歲月爬上了人們的肌膚,平添了幾道皺紋。

小的時候,年三十晚上早早地就睡了。到了十二點被爹娘叫起來,很不情愿地穿上新衣服,吃著包了硬幣和紅棗的餃子,屁顛屁顛地跟著爹去大門外放鞭炮。放完鞭炮,吃完交了,也就醒過神來。真正的快樂便正式開始,找到自己的伙伴兒在暗夜里狂歡。

年三十的下午,是一年里讓人最悲傷的時節。一個人躺在炕上,陽光懶散地照在院子里,將前屋的土墻照得昏黃。耳畔能夠清晰地聽到時光逝去的聲音,雖然不舍,卻又無可奈何。靠著南墻是三間土屋,那是我從一出生就有的房子。那個時候奶奶還活著,她住一間,剩下兩間是我一家三口住的房子。每到下雨陰天的時候,大人們就要把筐子、籃子鋤頭全都拿到里面,弄得本來就不大的兩間房子更顯得擁擠。燒火做飯就一個鍋,三伏天做飯的時候,土炕會被燒得滾燙。也沒辦法,必須在上面躺著睡覺。

如今,在西斜的陽光下,這三間土房子安安靜靜地臥在那里。它見證了歲月的變遷,仿佛已經蒼老了許多。院子東墻的無花果已經全部掉了葉子,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干突兀在清冷的空氣里。院子的正中央是一棵柿子樹,本來那個位置種的是一棵石榴樹,后來挪到了西墻根下。每到了春天,石榴花開得紅艷艷的,很是小巧,惹來無數狂蜂濫蝶。

上初一的時候,第一個學期。我想家想得特別厲害,星期一到星期三的心情特別壓抑。他多年來壓抑的性格大概就是從這時候養成的。壓抑的性格剝奪了很多的欲望,只剩下了學習的念頭。一個星期六的晚上,我坐著一個小板凳趴在椅子上做代數題,夕陽西下,院子里的光線已經不是很亮了。他抬起頭來,伸了伸胳膊,突然意識到:多少年之后,這個院落可能會發生很大的變故,比如院子的主已經不在了,或者換了主人。時過境遷,那個時候自己會不會傷心?是不是會傷心得難以承受?

爹依舊在院子里忙活著什么,一會兒推著車子往外面送垃圾,一會兒拿起掃帚把院子很仔細地清掃一遍,一會兒又拿起放鞭用的桿子,用粉紅的紙包過了,留待半夜起來放鞭用。

娘在廚房里拿著菜刀,用力地剁著東西。以前過年的時候,內心總有一種很自卑的感覺。尤其是上高中和大學的時候,那時人已經懂事,已經知道自己的家境比不上村里的有錢人家,什么地方都要節約著用。

小的時候家里窮,過年的時候只能買一掛鞭炮,一百響的。可是在作坊里生產的時候都打了折扣,于是在買的時候都會說明白這是幾折鞭。比如說七折鞭,意思是這掛鞭炮名義上是一百個,實際上是七十來個。

我曾經哀求過父親,在放鞭炮的時候能不能給自己留出幾個來。爹說:“大年三十的夜里什么都要完美,連說話都要注意,必須說好話。因為那天夜里列祖列宗都回家來了,都看著咱們呢。你把一掛鞭炮自己留出一個來,讓眾位神仙來看看,這像什么話?”

我說:“我怎么沒有看到列祖列宗回來?”

爹一本正經地說:“列祖列宗成了神仙之后,都化成無形的。過年的時候就飛回來,端坐在咱們上供的大白桌子上,他們能夠看見我們,我們看不見他們。”我撇著嘴說:“老師說那是封建迷信。”爹就生氣了,抄起身邊的扁擔,怒沖沖地對我道:“再說,你再說我打斷你的腿。”

我撒腿就跑了。

每年過年的時候,我都會很固執跟爹討價還價,仿佛飛蛾撲火一般,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他希望爹能夠很慷慨的給他們下幾個鞭炮來零放。因為人家的孩子都在街上拿著從家里拿出來的鞭炮放,幾個喜歡玩的孩子,拿著鞭炮放好了,上面附上一個不知道誰家扔出來的破鐵盆子,把芯子里的藥倒出來,重又把芯子捻細。這樣再點上火后,要等很長的時間,鞭炮才能響。當鞭炮咚的一聲響,鐵盆子便會被炸得上了天,有半棵樹高。周圍的孩子便一陣歡呼。平素里我只有站在邊上圍觀的份兒,從來沒有當過主角。

過小年的時候,有錢人家會在吃晚飯之前,天還不黑的時候很氣派的放一串鞭炮。村里的孩子都會望風而動,一出遠門兒就能判斷出在哪個方向,哪條胡同里放鞭炮。于是撒丫子朝著放鞭炮的方向跑,胡同里便響起萬馬奔騰的聲音。等到了放鞭炮人家的門口,便遠遠地站著,兩只手緊緊地堵著耳朵,幾個膽大的孩子老早就離得鞭炮很近。這樣一旦放完了就可以很快沖上去搶上幾個完好的鞭炮。

我膽子小,只能遠遠地看著,等鞭炮放完了慢吞吞地湊上前的時候,地上沒有響的鞭炮都已經被孩子洗劫一空。有一次,我太心急,見、撿了幾個爆仗放在自己的口袋里,待要彎腰再去撿的時候,有個慢性子的爆仗凍得一聲就響了。把他的口袋炸碎了,也把周圍的孩子駭得面如死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急忙把手中的爆仗很自覺地扔到邊上,小心地看著。等過了好長時間確認不會再響的時候,才重新裝到自己的口袋里。

有一年,有一個運輸鞭炮的三輪車行駛到我村子東頭的時候,不知什么原因爆炸了。開車的人扔下滿車的爆仗獨自逃命,過了幾天才把熏得黑漆漆的三輪車開走。路邊上還剩下大量沒有響過的鞭炮,我和遲曉坤兩個人一人拿著一個薄膜袋子,撿得盆滿缽滿。回來放到窗戶底下,沒事的時候就拿一個小錘子,坐在一個大石頭旁,把撿來的鞭炮扒開,倒出藥粉來。一錘子下去,啪的一聲響,兩個人便很樂呵地齜牙一笑。繼續扒開鞭炮,把藥粉倒到石頭上……。如此反復,樂此不疲。

后來,我跟著自己的同桌學會了一個辦法。把苞米棒子用螺絲刀在中間豎著扣一個深深的窟窿,把爆仗里的藥粉倒到里面,用一根芯子點上。因為沒有封閉,用苞米棒子制作成的爆仗就不會響,而只會跐溜跐溜的冒花兒。在漆黑的夜晚燃放,別有一番風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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