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元旦，注定刻骨銘心，讓我一輩子都難以釋懷。

這一天，天氣極寒。太陽懶洋洋地在天上掛著，卻并沒有給地面帶來溫暖。空氣清冷清冷的，宿舍樓上的年輕人都有自己各自的事情，都出去了。快到中午的時候，我上廁所。發現楚雨萱的宿舍門還開著，我有些吃驚。平素里到了周末的時候，楚雨萱都是不在宿舍的，要么在辦公室，要么在逛街。

我敲了敲門，里面弱弱地應了一聲。

楚雨萱正坐在床上，胳膊支在床頭的桌子上化妝。桌子是教室里的課桌，上面鋪了一層粉色的紙。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化妝品、小飾品還有一些零食。看來，這張桌子平素里也是做雜貨攤用的。楚雨萱轉臉看了我一眼，又轉過頭去繼續化妝。她手里拿著一根棉棒，不知蘸了什么樣的東西，在輕輕地擦拭額頭上的一個小疙瘩。

屋子里的擺設井井有條，地面也很干凈，只是床鋪顯得有些凌亂。顯然，楚雨萱剛剛起床，她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一番似的。我有些拘謹，對面的她似乎有些陌生，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她也不讓，也不說話，自顧自地忙活著。

我試探著問了一句：“吃飯了嗎？”

楚雨萱輕輕地搖了搖頭，輕輕地擦拭著自己的唇。

我大窘，覺得氣氛很是尷尬。只好一屁股坐在床上，靜靜地看著她化妝。

窗戶外面的法桐樹葉子都已經落光了，光禿禿的枝干遮擋不住視線。窗外，一個人都沒有，太陽清冷地照著大地。遠處的山上還是一片暗綠色。到了冬天，那些松柏葉子的顏色已經看不出有多么綠。在灰塵的掩蓋下，已經顯得有些發黑，像是根的顏色。

我沒話找話地說：“一會兒咱一塊兒吃飯吧？”

楚雨萱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覺得今天的楚雨萱有些怪怪的，無論我怎么說話，她都只是不疼不癢地迎著，一副干什么都可以，愛怎么樣就怎么樣的架勢。我覺得兩個人之間突然有了隔閡，這種隔閡是無法用言語表述的，卻實實在在地存在著。讓兩個人相距越來越遠，直到無話可說。

忙活了快一個小時，楚雨萱開口說話了，聲音依然弱弱的，像是一場大病之后剛剛醒轉過來的病人一樣，道：“我，你說紅顏是不是真的就薄命啊？”

我愣了一會兒，才道：“紅顏和薄命不一定非要聯系在一起，紅顏不一定薄命，薄命的人里面有紅顏也有黑顏。事兒都不是一概而論的，就好比有人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這樣的論斷都犯了絕對論的錯誤。事情都是相對的，不能一概而論。”

楚雨萱輕輕地哦了一聲，沉默了一會兒，又道：“昨天我看了一本書，才發現歷史上很多漂亮的女子，最終都沒有好的結局。像楊玉環、陳圓圓、貂蟬，這些都是有名的，那些普通的更數不勝數了。潘金蓮也挺可憐的，難道人長得漂亮就一定要受到懲罰，就一定要短命？”

我有些不屑地說：“這些人短命，加上貌美，在歷史上有很大的影響，所以人們流傳了下來。殊不知，那些長得不好看，依舊短命的人不也有很多嗎？那些長得漂亮，卻長壽的人不也有的是？”

楚雨萱不說話了。

我在邊上靜靜地看著她，心里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傷感，我不知道這種傷感來自何處，只是心里有一種淡淡的憂傷夾雜著些許的不安。楚雨萱這段時間忙碌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有時候人和人之間的關系顯得很復雜，因為一個人永遠弄不明白另外一個人會發生什么樣的變化。或許，能夠猜透對方在某個時刻的想法，然而時過境遷，每個人都是會發生變化的。時間變了之后，每個人都會發生變化，這樣就可能猜不準，猜不透對方在想什么。

墻上掛了一件紫色的羽絨服，這是楚雨萱最近經常穿的衣服。我仔細地打量了一下，羽絨服很干凈，像是剛剛漿洗過似的。她坐在那里，憂郁得像一朵紫丁香。

楚雨萱幽幽地說：“你相信有來世嗎？”

我瞪著眼看了她一會兒，頭搖得像撥浪鼓，道：“不相信，多年的唯物主義教育，早就讓我那點僅存的信仰蕩然無存。”

楚雨萱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她看起來似乎有些惋惜，道：“我相信。有好幾次，我都做夢，夢見自己前世是一只青蛙。蹲在滿是青苔的井里，水下的石頭、蝌蚪清晰可見。偶爾我會爬出水面，順著井兩側的石頭，跳出井口。我能夠看到一片連一片的白菜地。菜地的邊上圍著籬笆，三三兩兩的人在地里鋤著草。井的西側是一條河，里面的水很清，有好幾個孩子在河里嬉鬧。水淺的地方，還有幾只白鵝在那里嘎嘎地叫著。河對岸，有幾處打麥場，堆滿了剛收割下來的麥子。”

“看著看著，我便又沉到水里。水面上的青苔更加密集，我卻一點不覺得悶，像是很喜歡這樣骯臟的環境。這種場景我在現實中從來都沒有見到過，可是在夢里卻反復見到。你說該怎么解釋？如果不是前生有這樣的經歷，我現在怎么可能在腦子里有這樣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