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的風，總裹著一縷若有似無的涼意，悄無聲息地往人骨縫里鉆。
客廳里，舅舅的怒斥像一把淬了火的刀子，驟然劃破寂靜：“林硯！我天天累死累活掙那點血汗錢，你就給我考出這破成績？科科掛紅燈！我砸了那么多錢供你念書，你就這么回報我？廢物一個！”
林硯沒敢作聲，身體卻控制不住地發顫，像株被狂風摁住的野草。他眼神空洞地縮在墻角，睫毛低垂著，整個人像只被暴雨驚到的幼獸，連呼吸都透著小心翼翼的怯懦。
“我看你也別念了，趁早出去找份活干，別在我這兒白吃白喝，我可養不起你這尊大佛！”舅舅的聲音里裹著酒氣，每一個字都砸得林硯耳膜發疼。
自從七歲那年父母在一場車禍中走后，林硯就一直寄住在舅舅家。舅舅這人，平日里還算平和，可只要沾了酒，他就免不了要挨頓劈頭蓋臉的呵斥，趕上火氣旺的時候，巴掌拳頭也會毫不留情地落下來。
“還愣在那兒干什么？聾了？快去把碗刷了！”舅舅說著，抓起桌上的啤酒瓶，仰頭灌了一大口，喉結滾動的聲音在安靜的屋里格外清晰。
林硯默默站起身，走進廚房。水龍頭“嘩嘩”淌著水，他洗碗的動作嫻熟得不像個十幾歲的少年，指尖劃過油膩的瓷碗，仿佛這動作已經重復了千百遍，連骨血里都刻著本能。
這時，廚房外傳來“踏踏”的聲響，是鞋底蹭過地板的聲音，拖沓又沉重。林硯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他知道是舅舅過來了，卻猜不透這醉醺醺的人又要吩咐什么。門簾被“嘩啦”一聲掀開，舅舅探進頭，語氣依舊嚴厲如冰：“洗完碗，把我那幾件臟衣服也搓出來！”
“好的，舅舅。”林硯的聲音帶著一絲剛哭過的沙啞，輕得像片羽毛。
“洗完就去，別磨磨蹭蹭的，聽見沒有！”舅舅又吼了一句，才轉身趔趄著離開。
……
清晨七點，籠罩著街道的薄霧漸漸散去，露出青灰色的天空。
林硯背著洗得發白的書包往學校走，路過一條窄窄的巷子。巷子兩側的玉蘭樹正開得熱鬧，細碎的花瓣綴滿枝頭，清甜的香氣像漲潮的水，一點點漫過鼻尖，在空氣里漾開。他低著頭往前走，忽然聽見巷子盡頭傳來一陣清脆的銀鈴聲，“叮鈴叮鈴”，像山澗的泉水落在玉石上。
林硯猛地抬頭望去，只見巷口站著一個少女。她五官精致得像畫出來的，一頭烏黑的長發柔順地垂在肩頭，發梢帶著自然的弧度。身上穿著一條素白的連衣裙，領口繡著細密的花紋，手腕上系著一根紅繩，繩端墜著顆小巧的銀鈴。微風吹過，裙擺輕輕揚起，銀鈴又響了幾聲，她就像從水墨畫里走出來的仙女，帶著一身不染塵埃的靈氣。
林硯看得有些出神，連腳步都放慢了。少女腳步輕盈地朝他走來，裙擺掃過地面的落葉，仿佛踏在云端，沒沾半點煙火氣。走到他面前時，林硯才猛地回過神，只覺她美得讓人心里發顫——眉宇間透著一種不屬于塵世的淡雅，身上還飄著和巷子里一樣的玉蘭花香，清清淡淡的。她的眼睛水靈靈的，像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又像深不見底的湖，藏著讓人猜不透的神秘。
“你是誰？”林硯忍不住問，聲音里帶著點少年人的局促。
少女彎了彎眼睛，語氣帶著點玩笑的調皮：“我是這世間的神，你信嗎？”
見林硯瞪著眼睛，一臉“怎么可能”的模樣，她忍不住笑了，露出兩顆小小的梨渦：“騙你的啦，這世間哪有什么神。”
“好了，不逗你了。我叫阿月，你呢？”
“我叫林硯。”
其實阿月早就知道他的名字——作為守護這片土地的神，這巷子里的一草一木，往來的每一個人，她都了如指掌。只是看著少年拘謹的樣子，忍不住想逗逗他。
“這是要去上學嗎？”阿月瞥了眼他背上的書包，輕聲問。
“嗯。”林硯點點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書包帶。
阿月看著眼前的少年，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五味雜陳。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左手背上，那里有一道深深的傷口，像是被什么尖銳的東西劃到的。他似乎怕被看見，下意識地把手往身后藏了藏。
“把手給我吧。”阿月的聲音放得更柔了，像春日里的微風。
林硯遲疑了一下，還是慢慢伸出了手。那只手上布滿了薄繭，指關節有些發紅，看著不像個少年人的手。阿月伸出指尖，輕輕在他傷口上一點，指尖落下的地方泛起一層淡淡的白光，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下一秒，那道猙獰的傷口竟奇跡般地消失了，只留下光潔的皮膚。
“糟了，快遲到了！我先走了，再見！”林硯猛地想起墻上的掛鐘，慌忙說了句，轉身就往巷子外跑。
“再見。”阿月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輕輕說了一句。
林硯一路飛奔，書包在背上顛得厲害，完全沒察覺手上的傷口已經愈合。直到進了教室，他無意間瞥見自己的手背，才發現那里竟光潔如初，連一點疤痕都沒留下。他愣了愣神，心里泛起一絲疑惑，又很快被上課鈴打斷了思緒。
傍晚六點鐘，夕陽把天空染成了橘紅色。林硯停在便利店的窗邊，鼻子幾乎要貼在玻璃上，望著里面冒著熱氣的食物，肚子“咕嚕”叫了一聲，他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喉結滾動的弧度清晰可見。
“想吃嗎？”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清清脆脆的，像早上聽到的銀鈴聲。
林硯轉過身，看見阿月站在不遠處，手里還拎著個小小的布袋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小聲說：“想。”
阿月笑著朝他伸出手：“跟我來。”
兩人走進便利店，暖黃的燈光落在身上，帶著點煙火氣的溫暖。阿月走到柜臺前，對老板說：“老板，來一份關東煮，多加點蘿卜和海帶。”
關東煮是林硯小時候最愛的食物，媽媽在世時，每次接他放學，都會在路邊的小攤上買一份，湯是暖暖的，蘿卜吸足了湯汁，咬一口能鮮到舌頭尖。當阿月把一碗熱氣騰騰的關東煮遞到他面前時，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的視線，眼淚竟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自從父母離世后，他就再也沒吃過了。
便利店老板是個和善的中年大叔，見林硯望著碗淚眼汪汪的，忍不住笑著說：“小伙子，今天這頓我請客，不用客氣，敞開吃，不夠再添！”
那一鍋冒著熱氣的關東煮，帶著湯的鮮、蘿卜的甜，幾乎被兩人吃了個精光。林硯捧著空碗，只覺得心里暖暖的，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很久沒有過這樣踏實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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