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國最后一次擦拭那輛電動車時,陽光正透過車棚的鐵架,在車座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車筐里的外賣箱早就空了,只剩下一道淺淺的壓痕,像給誰的人生蓋了個章。他摸了摸車把上的包漿,那是幾千個日夜磨出來的溫度,比任何玉鐲都溫潤。
站點的年輕小伙子們湊過來,七嘴八舌地問:“李哥,真不跑了?”“以后想您做的紅糖姜茶了咋辦?”他笑著擺擺手,從布袋里掏出包瓜子分給大家——那是桂蘭特意向張奶奶學(xué)的炒法,放了點花椒,麻香混著焦甜。
“跑不動啦,”他拍了拍腰椎,那里的舊傷總在陰雨天作祟,“以后就在家?guī)O子,哦不,是帶灰灰。”蹲在腳邊的灰灰仿佛聽懂了,用尾巴輕輕掃著他的褲腿,呼嚕聲像臺小鼓風機。
收拾東西時,他從外賣箱側(cè)袋里摸出個鐵盒子,打開來,里面是些零碎物件:顆草莓味的糖紙,邊角卷得像朵花;半塊沒吃完的茶葉蛋,蛋殼上還留著牙印;張皺巴巴的便簽,上面寫著“謝謝師傅,湯很暖”;還有片干枯的槐樹葉,是去年落在車筐里的。
桂蘭來接他時,手里拎著個保溫桶,老遠就喊:“回家喝粥了,放了蓮子,安神。”她的鬢角又添了些白發(fā),可笑起來眼角的紋路里,還藏著年輕時的模樣。李建國把鐵盒子遞給她:“留著吧,都是念想。”
路過曾經(jīng)送過無數(shù)次單的路口,紅燈亮了,他下意識地想下車推行,才想起如今只是個散步的老人。旁邊的外賣員急剎車時,手機滑出來,背面貼著張卡通貼紙,像極了當年小寶貼在他手機上的那張。“慢點騎!”他忍不住喊了句,小伙子愣了愣,笑著點頭:“謝大爺!”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桂蘭突然說:“還記得不?你第一次送我回家,也是這么個傍晚,你騎車載著我,車筐里放著顆西瓜,硌得我屁股疼。”李建國笑了,那時候他剛從工地轉(zhuǎn)行,沖鋒衣還是新的,心里揣著忐忑,也揣著對日子的盼頭。
如今想來,那些日子哪有什么驚天動地的故事。不過是在暴雨里把奶茶揣進懷里,在電梯里給老人讓個座,在醫(yī)院走廊里聽陌生人講句心事;不過是看著朝陽爬上寫字樓的玻璃幕墻,看著路燈把晚歸的人影描成剪影,看著萬家燈火里,總有盞燈為等一份熱飯亮著。
可就是這些零碎的瞬間,像串起來的珠子,把平凡的日子磨得發(fā)亮。他終于懂了,所謂人生,哪里需要什么宏大的感悟。不過是把每一份熱飯送到該去的地方,把每一份善意記在心里,把每一天過成值得的模樣。
小區(qū)門口的槐花開了,白生生的落了一地。李建國彎腰撿起朵,別在桂蘭的發(fā)間。灰灰追著蝴蝶跑遠了,尾巴在暮色里像個小旗子。遠處的夜市亮起燈,烤串的香味混著晚風飄過來,像極了那年他接小寶出院時,空氣中的味道。
“回家吧,”桂蘭挽住他的胳膊,“粥該涼了。”
“嗯,回家。”
晚風穿過街巷,帶著槐花香,也帶著人間煙火的氣息。李建國知道,那些騎著電動車穿梭的日子,那些藏在保溫箱里的熱乎飯,那些說過的“謝謝”和“辛苦了”,早就成了生命里的一部分,像顆種子落進土里,長出了往后每個平凡又珍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