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路的盡頭，是一片遼闊得望不到邊際的平原。

腳下的石板漸漸消失，化作細膩的白沙，踩上去像踩在碾碎的月光里。遠處的地平線泛著淡淡的虹光，將天空分成七種顏色，卻看不到太陽、月亮或星辰——光像是從空氣里長出來的，溫柔地包裹著一切。

“這地方……有點眼熟。”趙野蹲下身，抓起一把白沙，沙子從指縫漏下去時，竟在空中凝成了小小的星軌，“像歸墟島的蜃樓，但更真實?！?

夏悅檸打開收集器，屏幕上跳出一行從未見過的能量代碼，不再是單一的波動，而是無數(shù)種頻率交織在一起，像一首無聲的交響樂?！斑@些能量……有八仙的靈力，有奧林匹斯的命運線，還有埃及神話的冥界氣息?！彼钢h處一道懸浮的光帶，“那是北歐神話里的世界樹能量，我在爺爺?shù)墓偶鍒D里見過?！?

江父走到一處突起的巖石前，巖石表面刻著密密麻麻的符號，既有中國的甲骨文，也有古埃及的象形文字，甚至還有瑪雅文明的歷法圖案?！斑@是‘萬神墟’。”他撫摸著那些符號，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老輩人說，所有神話體系的根源都在這里，是世界誕生時的第一縷光凝結而成的地方?！?

江嶼握著照魂鏡，鏡面突然變得透明，映出平原深處的景象——一座巨大的祭壇懸浮在半空，祭壇中央有個旋轉的黑洞，無數(shù)光帶被它緩緩吸入，邊緣泛著紫黑色的漣漪，正是混沌的氣息。而祭壇周圍，散落著無數(shù)破碎的雕像殘骸，有宙斯的雷霆權杖碎片，有阿努比斯的天平基座，還有八仙渡海舟的船板……

“混沌在吞噬萬神墟的本源?！苯瓗Z的聲音有些發(fā)沉，“它不是要毀滅世界，是要吸收所有神話的力量，讓自己成為唯一的‘神’?！?

趙野突然指著左側的沙丘：“那是什么？”

沙丘后轉出一群人影，大約十幾個，穿著不同文明的服飾——有身披青銅甲胄的中國武士，有戴橄欖枝冠的希臘祭司，有裹亞麻長袍的埃及神官，還有騎在巨狼身上的北歐戰(zhàn)士。他們的臉上都沒有表情，眼神卻帶著同樣的疲憊，像是守了這里千年萬年。

“是守墟人。”江父認出了其中一個武士的鎧甲樣式，“書上說萬神墟有守護者，由各個神話體系的英靈組成，防止外來者破壞平衡?！?

為首的中國武士往前走了兩步，他的鎧甲上嵌著七顆寶石，手里握著一柄銹跡斑斑的長劍，劍穗是用五色絲線編的。“你們終于來了?！彼穆曇粝袷菑暮苓h的地方傳來，帶著金屬摩擦的質感，“我們等了三千年?！?

“等我們？”夏悅檸有些困惑，“你們知道我們會來？”

“知道?！蔽涫刻痤^，空洞的眼眶里亮起微光，“照魂鏡在三千年前就預言了——會有一群凡人，帶著七件信物，穿過酆都之門，來終結混沌的貪婪?！彼赶蚣缐醒氲暮诙?，“混沌本是萬神墟的影子，和光同時誕生，負責平衡‘存在’與‘虛無’。但它三千年前進化出了欲望，開始吞噬光的部分，想讓墟里只剩下它自己。”

趙野撓了撓頭：“那你們?yōu)樯恫蛔约菏帐八磕銈儾皇怯㈧`嗎？應該很厲害才對?！?

旁邊的希臘祭司嘆了口氣，他的白袍上沾著暗色的污漬，像是干涸的血跡：“我們的力量來自各自的神話體系，混沌吞噬了太多本源，我們的力量也在消失。你看那座祭壇，”他指向半空，“那是‘平衡臺’，原本是光與影共存的地方，現(xiàn)在被混沌獨占了。要想阻止它，必須有人站到平衡臺中央，用七件信物的力量重新喚醒‘虛無’對‘存在’的敬畏——也就是讓混沌記起自己的本職?！?

“站上去？”江嶼皺眉，“會有危險嗎？”

埃及神官舉起權杖，杖頂?shù)暮穷^雕像發(fā)出微弱的紅光：“平衡臺會同時引動光與影的力量，凡人的身體可能承受不住。三千年里，有過十二位英靈嘗試，都被兩種力量撕碎了?！?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風吹過白沙，卷起細小的漩渦，遠處祭壇的黑洞旋轉得更快了，紫黑色的漣漪濺起，打在附近的雕像殘骸上，那些石頭瞬間化作齏粉。

“我去?！苯瓗Z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趙野猛地抓住他的胳膊：“你瘋了？沒聽見說會被撕碎嗎？咱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沒有別的辦法了?！苯瓗Z看著同伴們，眼神很平靜，“七件信物認我為主，只有我能讓它們的力量完全融合。而且……”他笑了笑，“咱們一路走來，哪次不是在賭？在八仙渡?？谫€能破試煉，在沙漠賭能逆轉時間，在雪山賭能過三問，這次也一樣。”

夏悅檸咬著嘴唇，從背包里翻出爺爺給的護身符，是塊用紅繩系著的桃木片，上面刻著“平安”二字?！斑@個給你。”她把護身符塞進江嶼手里，指尖有些發(fā)涼，“我爺爺說這是他年輕時在終南山求的，能擋災。”

趙父從懷里摸出個小小的酒葫蘆，塞給江嶼：“里面是我藏了十年的米酒，喝一口，能壯膽?！?

趙野沒說話，只是解下自己的登山繩，系在江嶼的腰間，另一端牢牢攥在手里：“要是不對勁，你就喊一聲，我們把你拉回來！就算拉不回來，我也跟你一起上去！”

江嶼看著手里的護身符和酒葫蘆，感受著腰間登山繩的拉力，突然覺得心里很滿。他仰頭喝了口米酒，辛辣的暖意從喉嚨一直流到胃里，驅散了萬神墟的微涼。

“守墟人前輩，”他轉向為首的武士，“該怎么做？”

武士舉起長劍，劍尖指向平衡臺：“你需要走到祭壇中央，將七件信物按‘生、死、時、空、光、影、心’的順序擺放。生對應踏影靴，死對應判官令，時對應輪回沙，空對應夜游令，光對應純陽劍，影對應陰陽傘，心對應照魂鏡。擺好后，用自己的血滴在中央，喚醒平衡臺的本源之力?！?

江嶼點頭，檢查了一遍背包里的信物，深吸一口氣，朝著祭壇走去。

白沙在腳下發(fā)出“沙沙”的聲響，越靠近祭壇，空氣里的壓力就越大，像有無數(shù)只手在拉扯他的衣服。混沌的氣息越來越濃，紫黑色的漣漪時不時從旁邊掠過，帶著腐蝕一切的力量。他握緊判官令，令牌的寒意讓他保持清醒，腰間的登山繩被趙野他們牢牢拽著，像一根無形的支柱。

走到祭壇邊緣時，他才發(fā)現(xiàn)這座平臺比遠看時大得多，足有足球場那么寬，臺面刻著和萬神墟地面一樣的混合符號，只是顏色更深，像是用鮮血浸透的。中央的黑洞直徑約有十米，旋轉的速度快得讓人頭暈，里面?zhèn)鞒鰺o數(shù)細碎的聲音，像是千萬人在哭，又像是千萬人在笑。

“小心腳下的裂縫！”夏悅檸在遠處大喊，她的視力最好，看到平臺上有很多蛛網(wǎng)般的縫隙，里面冒著紫黑色的煙。

江嶼踩著符號的邊緣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他能感覺到混沌在試探他——黑洞里伸出細長的觸須，像蛇一樣纏向他的腳踝，被夜游令的藍光擋開；腳下的符號突然發(fā)燙，像是要把他的鞋底燒穿，判官令的涼意及時傳來，中和了灼熱。

終于走到平臺中央，他按照武士說的順序，將七件信物擺成圓形。踏影靴放在東方，判官令在西方，輪回沙在南方，夜游令在北方，純陽劍在東南，陰陽傘在西北，照魂鏡在正中央。

信物落地的瞬間，平臺突然震動起來，刻著的符號亮起金光，與萬神墟的天空呼應，七種顏色的光帶從四面八方涌來，纏繞在信物周圍，形成一道巨大的光柱，直沖云霄。

黑洞里的混沌似乎被激怒了，紫黑色的漣漪瘋狂地撞擊光柱，發(fā)出“滋滋”的響聲，像是兩種力量在角力。江嶼拿出純陽劍，劃破指尖，將血滴在照魂鏡上。

鮮血滲入鏡面的瞬間，照魂鏡突然爆發(fā)出刺眼的白光，鏡面變得像水面一樣，映出江嶼的臉——但不是現(xiàn)在的臉，是從嬰兒到少年的所有模樣：第一次學走路摔在泥里，第一次考砸了哭著回家，第一次在精神病院握住夜游令……無數(shù)記憶的碎片在鏡面上流淌，像一條溫暖的河。

“這是……心之光?！睘槭椎奈涫吭谶h處喃喃道，“只有真正接納自己所有過往的人，才能引動這樣的光?！?

白光與七件信物的光柱融合在一起，變得更加耀眼，紫黑色的漣漪被一點點逼退。黑洞里傳出一聲憤怒的嘶吼，混沌的本體終于顯現(xiàn)——不是具體的怪物，而是一團沒有形狀的影子，里面閃爍著無數(shù)雙眼睛，既有人類的，也有動物的，還有神話生物的，每一雙眼睛里都充滿了貪婪。

“憑什么！”混沌的聲音像是無數(shù)人在同時咆哮，“我和光同時誕生，憑什么它能被信仰，我只能做影子？我要成為唯一的存在，有錯嗎？”

江嶼看著那團影子，突然想起照魂鏡里的畫面——他小時候總怕黑，爸爸就告訴他，影子越黑，說明身邊的光越亮。他開口時，聲音異常平靜：“沒有光，影子不會存在；沒有影子，光也會失去意義。你不是要成為唯一，你是怕被遺忘?！?

他指著那些纏繞在光柱上的光帶：“你看，宙斯的雷霆需要影子來襯托威嚴，阿努比斯的天平需要影子來稱量公正，八仙的渡海舟需要影子來證明它在前行。你吞噬光，不是在變強，是在殺死自己?！?

混沌的影子劇烈地顫抖起來，里面的眼睛里開始流出血淚。它似乎想起了什么——三千年，它看著光被信仰，看著神話被傳頌，看著凡人對著太陽祈禱，對著月亮許愿，卻從來沒有人對著影子說過一句話。它的憤怒里，藏著的其實是孤獨。

“那……我該怎么辦？”混沌的聲音變得微弱，像個迷路的孩子。

“回到平衡里去?！苯瓗Z伸出手，光柱里分出一道柔和的光，輕輕觸碰影子，“光需要你，就像你需要光。沒有誰是多余的?！?

影子猶豫了一下，緩緩地、緩緩地靠向光柱。當它觸碰到光的瞬間，沒有發(fā)生爆炸，也沒有消失，而是與光融為一體——紫黑色的漣漪變成了柔和的灰，旋轉的黑洞化作了一枚巨大的太極圖，一半是光，一半是影，和諧地轉動著。

萬神墟的天空突然變得明亮起來，七種顏色的光帶重新流淌，散落的雕像殘骸開始發(fā)光，漸漸恢復原狀。守墟人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們的身影變得越來越清晰，不再是疲憊的英靈，而是充滿了生命力的模樣。

“平衡……回來了?！毕ＥD祭司舉起雙手，橄欖枝冠上開出了細小的白花。

江嶼站在太極圖中央，感覺身體里的力量在慢慢流失，七件信物的光芒漸漸黯淡，化作光點融入太極圖——它們完成了使命，回歸了萬神墟的本源。他的視線開始模糊，腰間的登山繩突然被用力拉緊，趙野他們正拼命往祭壇上跑。

“江嶼！撐住！”趙野的聲音帶著哭腔，臉上全是汗和沙子。

夏悅檸和趙父也跟在后面，三個人踩著還在震動的平臺，終于跑到他身邊。趙野一把將他背起來，江父在后面托著，夏悅檸在旁邊撥開擋路的光帶，四個人踉踉蹌蹌地往祭壇下走。

“別睡?。　壁w野拍著他的臉，“回去我請你吃三斤紅燒肉！管夠！”

江嶼靠在趙野的背上，能聽到他急促的心跳，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還有夏悅檸頭發(fā)上的草木香，趙父粗重的呼吸聲……這些真實的氣息像錨一樣，把他從漸漸模糊的意識里拉回來。

他們走出祭壇時，萬神墟的景象開始變化。白沙漸漸變成了泥土，光帶化作了云彩，遠處的平原上長出了青草，甚至開出了零星的野花。守墟人向他們揮手告別，身影漸漸融入空氣中，像是從未出現(xiàn)過。

“萬神墟在變回它本來的樣子?！毕膼倷幓仡^望了一眼，祭壇上的太極圖已經(jīng)消失，只剩下一片綠油油的草地，“混沌和光平衡了，這里就不需要守著了?！?

趙野把江嶼放在草地上，他的臉色還是很蒼白，但呼吸平穩(wěn)了些。夏悅檸掏出水壺，小心地喂他喝了口水：“感覺怎么樣？”

江嶼笑了笑，聲音有點虛弱：“還行……就是有點累。”

趙父坐在旁邊，看著遠處新生的草木，突然說：“咱們該回家了?！?

回家。

這兩個字像一道暖流，淌過每個人的心里。他們想起霧凇鎮(zhèn)的熱魚湯，棕櫚鎮(zhèn)的木薯餅，漁港的烤馬鮫魚，還有老城區(qū)巷子里的煙火氣。那些平凡的、溫暖的瞬間，此刻比任何神話都讓人牽掛。

不知過了多久，萬神墟的邊緣出現(xiàn)了一道門，和酆都之門很像，卻散發(fā)著柔和的光。門后隱約能看到熟悉的街道，聽到小販的叫賣聲。

“是回去的路?！苯瓗Z掙扎著站起來，趙野趕緊扶住他。

四個人慢慢走向那道門，誰都沒有說話，但腳步很堅定。走過門的瞬間，陽光突然變得刺眼，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精神病院的門口——就是他們出發(fā)的地方，只是門口的紫黑色能量已經(jīng)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晾曬的白床單，在風里輕輕搖晃。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走出來，看到他們，笑著打招呼：“江嶼？趙野？你們怎么在這？趙叔叔上周還來問過你們呢?！?

趙野愣住了，摸了摸口袋，發(fā)現(xiàn)手機還在，日期顯示是他們離開的第三天?！拔覀儭孟駴]走多久？”

夏悅檸翻開收集器，屏幕已經(jīng)變成了普通的平板界面，里面存著她拍的風景照，有雪山，有雨林，有海島，卻沒有任何關于信物或神話的記錄?！跋袷且粓鰤??！?

江嶼摸了摸胸口，護身符還在；趙野拽了拽腰間，登山繩的勒痕還在；江父晃了晃酒葫蘆，里面還有酒；夏悅檸的桃木片依舊溫熱。

不是夢。

他們回頭看了一眼精神病院，又看了看彼此，突然都笑了。

趙野率先邁開腳步：“走！回家！我媽肯定做好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