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嶼的“回響”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漣漪一圈圈擴散,日夜不息。那個雨中的側影,那個風暴般的眼神,成了我腦海中不斷循環播放的默片片段。蝕骨之痕被賦予了新的燃料,疼痛中混雜著一種焦灼的、揮之不去的疑問:他為什么會在那里?那眼神里翻涌的到底是什么?五年的時光,在他身上刻下了什么?在我身上刻下的傷痕,他又是否也曾感受?
疑問如同藤蔓,纏繞著理智,勒得我幾乎窒息。身體比思想更誠實。我開始不受控制地“路過”那家書店咖啡館,目光在每一個相似的背影上逡巡,心臟在每一次推門鈴響時驟然收緊。我甚至鬼使神差地,在社交平臺的搜索欄里,小心翼翼地輸入了那個早已被我刻意塵封的名字。指尖懸停在回車鍵上,猶豫、掙扎、恐懼,最終,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沖動,按了下去。
沒有。一片空白。如同他消失的這五年一樣干凈。他抹去了所有公開的痕跡,像一個真正的幽靈。這徹底的“無”,反而比任何信息都更具沖擊力。它意味著一種決絕的切割,也意味著一種更深的、無法揣測的沉默。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漫過心頭,卻又詭異地夾雜著一絲如釋重負——至少,沒有看到刺眼的“新歡”證明。
就在我以為那場雨中相遇只是命運一次殘酷的惡作劇時,一個陌生的號碼,在一個同樣陰沉的午后,出現在我的手機屏幕上。沒有署名,只有一串冰冷的數字。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一種近乎本能的預感攫住了我。手指顫抖著劃過接聽鍵。
“……”聽筒里是長長的沉默,只有細微的電流聲,以及……對方壓抑的、沉重的呼吸聲。那呼吸的頻率,像一根無形的線,瞬間勒緊了我的心臟。
“喂?”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又是幾秒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后,那個低沉、沙啞,帶著歲月磨損痕跡、卻又無比熟悉的聲音,艱難地穿透了聽筒:
“……是我。”
陳嶼。
僅僅兩個字,像兩道驚雷,炸響在耳際。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又在下一秒瘋狂奔涌。我死死攥著手機,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維系我此刻不墜入深淵的唯一繩索。喉嚨被巨大的情緒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蝕骨之痕在瘋狂地尖叫,是痛,是恨,是怨,是……鋪天蓋地的、令人絕望的思念。
“我知道是你。”他終于再次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種疲憊的、近乎破碎的坦誠,“那天……在書店。”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又似乎只是在平復同樣翻涌的情緒,“我不是故意……我只是……想找本書。”這個解釋蒼白得可笑,連他自己都說不下去了。聽筒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沉重的呼吸聲在兩端交織、纏繞,如同無形的鎖鏈。
這沉默比任何語言都更有力量。它像一面鏡子,映照出我們之間橫亙的深淵——五年分離的時光,堆積如山的未曾說出口的質問、傷痛、遺憾,以及那份被強行中斷卻從未真正消亡的……連接。深淵之上,只有這兩道沉重的呼吸聲,像微弱的橋,危險地懸著。
“我……”我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破碎不堪,“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出現了。”這句話出口,帶著連我自己都驚心的怨懟和委屈。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極輕的、短促的吸氣聲,像是被什么東西猝然擊中。“我試過。”他的聲音更低啞了,帶著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將人淹沒的苦澀,“我以為……離開,對大家都好。”這句“對大家都好”,像一把裹著糖霜的鈍刀,緩慢地切割著我。多么熟悉的借口,多么殘酷的“為你好”。
“是嗎?”我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蝕骨之痕的痛楚轉化為尖銳的冰棱,“那現在呢?現在又算什么?”質問像利箭射出,帶著積壓了五年的憤怒和不甘。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長到我幾乎以為電話已經掛斷。然后,他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卑微的試探,那聲音很輕,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卻又重得如同巨石投入我的心湖:
“我……還能不能……再見你一面?不是在這里。找個地方……安靜地說說話。只是……說話。”
“只是說話”。這四個字,像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在我心中炸開。憤怒、警惕、嘲諷、荒謬感……各種情緒瘋狂翻涌。五年的痛苦,五年的掙扎,五年的蝕骨之痕,難道就為了換來一句輕飄飄的“只是說話”?這試探的微光,是廢墟裂縫中透出的希望,還是引誘飛蛾撲火的致命幻影?它照亮的是通往救贖的路,還是更深的、萬劫不復的陷阱?我握著電話,站在命運的懸崖邊緣,蝕骨之痕在體內瘋狂灼燒,那深淵之下的黑暗,正對我發出無聲的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