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缸里的水是剛放好的,溫度還保持著三十八度的溫熱,像一片移動的、液態的春天。我伏在缸沿上,看那些櫻花在水里舒展筋骨,粉白的花瓣被水托著,竟比在枝頭時更展開了些。水波輕輕將花瓣往我身上推,像一群醉酒的蝴蝶,翅膀上還沾著露水。
這只搪瓷浴缸是二十年前的物件了,邊緣有細密的裂紋,像老人手背上的皺紋。水龍頭是黃銅的,擰開時會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水珠順著龍頭落下,在缸沿濺起小小的水花。我總愛在春末時收集落花來泡澡,看花瓣在水中舒展成半透明的玉,脈絡都清晰可見,仿佛能看見花在水中重生。
今天撿的主要是垂絲海棠,花瓣比梅花厚些,比桃花要薄些,像是最纖弱的宣紙上暈開的胭脂。有幾朵花苞沒完全綻開,像少女攥緊的拳頭,又像是藏著一捧月光。水底沉淀著花萼和碎瓣,踩下去時會發出細微的咯吱聲,像是踩在春天的骨節上。
我閉上眼,讓溫水漫過。水中的花香比在枝頭時更濃了,帶著一股清冽的甜,像是有人在耳邊低語。忽然想起去年此時,外婆的白發間也別著這樣一朵海棠花,她總說:“花落了就該歸土,可人啊,總想留點什么。”此刻花瓣貼在皮膚上,像她的手輕輕撫過。
浴缸里的水漸漸涼了,花色卻愈發濃烈,像是把整個春天都釀在了水里。我忽然明白,有些告別不必悲傷——你看那落花,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活著,在水中,在泥土里,或者在某個不經意的呼吸里。
作者努力碼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