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大朝會將近,各國使臣陸續進京,城里一日一日熱鬧起來。城西的幾處驛館也多了不少商販駐足,尤其是遼國的都亭驛和高麗的同文館,挨著大相國寺,熱鬧非常。
使者進京,皇城司也派人駐守驛館,陪同、護衛等事務便由南宮負責。
這一晚,才安頓好幾國來使,南宮便趕到城郊清羽莊復命。與城中的熱鬧不同,此處曲樂悠揚,別有一番雅致情趣。
南宮趕到湖心亭,四下無人,他便整理衣裳,稍稍等待了一刻,方見遠處有兩個人一前一后遙遙走了過來。
南宮忙不迭見禮,只聽對方笑道,“今日本想請將軍到都亭驛一見,不想使者興致頗高,嫌城中的酒水不好,偏要到這里來,也只能勞煩將軍跑一趟了。”
南宮趕忙陪笑道,“王爺說笑了,下官職責所在,倒是勞煩王爺辛苦一場,不知使臣何時返回驛館,下官可派人送行,免得王爺辛勞。”
那人擺手笑道,“不妨事。官家有意讓我操持元旦大朝會,我也只有盡心,方不負圣意。”說著,他又叮囑道,“今日請將軍過來,是想拜托將軍,務必照顧好遼國使臣,我看,最好是將軍親自陪同在身邊好些。他要去哪里、做什么、見什么人,將軍都要跟在身邊。”
南宮趕忙應了,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本以為,王爺會讓下官到都亭西驛去陪夏使,卻不想竟是遼國。下官不明,為何不是夏,卻是大遼?”
那人笑了一聲,對南宮道,“將軍與西夏頗有淵源,現下我們仍在暗處,將軍還是需得藏好你的身份,不可讓人知道了。遼國會是我們有力的盟友,將軍不妨與使臣深交,將來,于我,于將軍,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我的用意,將軍可明白?”
南宮躬身答道,“下官雖出自西夏,卻為大宋所救,王爺不嫌下官出身,還一心為我籌謀,下官也定全力回報。”
那人扶起南宮,“說什么身份不身份,將軍與我是自己人。使臣入京,官家是最愛惜臉面的,若這個時候市舶司的事鬧了起來,再死傷了人,想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南宮立刻答道,“下官懂得,下官即刻便著人去安排。現下,城中正流傳朱雀星君下凡傷人的傳言,我們正好借鬼神之說,也免了許多麻煩。”
那人撥弄著手上的指環,說道,“是呵,鬼神殺人的說法最合適不過,既然百姓都在傳,我們也不妨順水推舟,將與之有關的再除掉幾個。但將軍切記,你莫要親自動手,這種事派底下人去做便是,將軍是要做大事的,不要被無謂的人污了你的前程。”
南宮點頭應了,又問道,“王爺的意思,仍要將案子引向白家和市舶司?我瞧那白員外是個聰明的,他果然沒有交賬冊。但現下他瞧不出來,但日子久了,怕是要瞞不住。”
那人笑道,“將軍多慮了,憑他再機智多謀三頭六臂,也不過只是個布衣商人。現下他與市舶司打得正火熱,我們便幫他添一把柴,將火燒得再旺一些。既是他沒有交賬冊,我們不妨再給他送去一些別的東西,只有將市舶司徹底釘死,翻不了身,我們才有機會下手。”
南宮道,“既如此,王爺看戲便了,多幾個人還能多唱幾出,為何要將人都除掉?”
那人笑著答道,“將軍不知,市舶司和商人糾纏已久,韓舶使那點子勾當,大家心知肚明。他又和朝中官員勾連得極深,就算將他告到大理寺,也無非是降職罰銅草草了事,始終撼動不到根本。說到底,還是他仗著有依靠,便無法無天起來。若非鬧出人命來,市舶司、轉運使司,咱們都是下不了手的。”
南宮便笑道,“原來如此,所以王爺將白家員外封死在大理寺的牢里,便是這個道理。”
只聽那人輕巧地一笑,說道,“哎,白員外的死是他自找的,可與小王無關,只不過我見他心意已決,做個順水的人情,扶他上路罷了。說到底,若不是骨肉至親丟了性命,他弟弟也不會這般不顧一切地要來拼命,我讓將軍再助他一把,也不過是要讓他的心意再決絕一些。”
說著,他看了一眼南宮道,“這個道理,他懂得,我和將軍也都懂得。”
南宮聽了,臉上略有些痛苦的神色,但很快便恢復如常,依禮答道,“王爺說得是,只有失去至親,他才能體會到切膚之痛,才會為我們所用。”
那人聲音里帶有一絲兇狠之意,只聽他冷笑道,“能不能為我們所用,咱們且看一看。若是個聽話的倒還好,若像他兄長一般不肯聽話,也一并除掉,換一個聽話的來罷了。如今,且先借他的手,助我們將市舶司和轉運使扳倒,將軍可見機行事,給他些好處。眼下這個人有用,我志在必得。”
說著,他不由得譏笑一聲,“說起來,這韓舶使背后的靠山,也不過是個草包。居然敢要十萬貫,他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說出去叫人笑話,堂堂皇室,竟也這般眼皮子淺。”
南宮聽了,也陪笑道,“十萬貫當真不是個小數,若是白員外的弟弟,他不肯交,這事便難辦了。”
那人轉過身來面對南宮,聲音里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壓力,“所以,將軍可要盯住了,不能使大理寺和市舶司的人得逞。不管是給白員外一些好處,還是,給他些別的什么東西,都要快,只有二十日了。他若仍然不申辯,或是不認罪,我們這一局便輸了,沒得耽誤了我這一番苦心。”
南宮鄭重答應了,“請王爺放心。下官有辦法,不論如何都不能讓這件事就此了結。”
他想起一事,又道,“還有一事要告知王爺,開封府封鎖了內藏庫的案子,已經有人沉不住氣,轉運使司也摻合進來了。還是王爺料事如神,都不用咱們動手,那些人竟一個個主動跳出來了。”
那人笑道,“一個小小的內藏庫,便扳倒了一個親王、三司使和轉運使,真是天助我也。他們既然敢為了年賬去偷貨,自己撞了上來,那便誰都怪不得。既然是他們先動的手,更省了將軍的事,那便由得開封府和他們鬧去。好戲這才剛剛開場,將軍與我穩坐,看戲便是。”
說著,二人都笑了,南宮向他告辭,轉身回城。
在南宮的盤算里,瘋了的范應純、死了的徐評,里面都有他的手筆,說到底,這都是在給白玉堂不斷的加碼。只有他和市舶司斗起來,自己的主子,追隨十余年、待自己如親人一般的王爺,才能夠坐收漁利。
但他沒想到,白玉堂雖然年輕氣盛,卻是個精明的。他拿到了徐評的賬冊,居然沒有上交;他發現了范應純瘋顛的疑點,居然沒有據此報官。
南宮心里想,此人不好對付,更不用說,他還同開封府的展昭走得如此近。說不得,自己還得另想辦法,給白家和市舶司的案子,再添一把火。
而對于白玉堂和展昭,南宮走在回城的路上,他望向開封府方向,突然計上心來,“有一個現成的離間計放著不用,何必等他二人走得近了,我拆都拆不開,那時豈不更是麻煩。不若,現在就準備起來,離間了他二人,王爺的事,從此便更無人敢阻了。”
南宮仔細盤算了一刻,便轉身往神保觀方向去了。深夜,他并不是要往道觀中上香拜真人,而是要借道,去汴京地下的鬼樊樓。
“想要離間他們,還得需鬼樊樓的人出手。”南宮笑了,他對自己的計策頗為滿意,和王爺一樣,他對白玉堂也同樣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