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時腳步釘在原地。
“沒人來過?”
老樸那張臉在腦子里晃。
他的家里被翻得亂七八糟,但那絕不是黑衣人匆忙拖走他時留下的痕跡,那些翻箱倒柜的狼藉是后來的手筆。
老樸在說謊。
相機,可能就在老樸的手里,或者……已經換成了別人兜里的幾張皺巴巴的信用券。
陳時攥緊了帆布袋的帶子,強迫自己不去質問,繼續離開。
二十分鐘后。
藏在樓道樓梯下的他聽見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老樸含混不清的嘟囔和幾聲咳嗽,接著是他那扇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又“哐當”關上,鎖上了鎖。
老樸離開了。
陳時待他徹底走遠立刻現出身,他來到老樸家門口,從口袋里摸出一截細鐵絲。
鐵絲探入鎖眼,他側著頭全神貫注,指尖感受著鎖芯內部細微的金屬摩擦。
時間一點點過去,終于,咔噠一聲輕響。
他輕輕推開老樸的門,屋里像一個塞滿破爛的垃圾堆。
畢竟老樸本身就是垃圾清理工,順手帶回家的寶貝不少。
陳時反手輕輕帶上門,開始搜索。
他先是翻找那些明顯可以藏東西的地方,比如床墊底下,墻角堆著的幾個臟污的麻袋,可里面只有些破布、生銹的零件和空罐頭盒。
他趴在地上,仔細檢查床底,又踮腳摸索著房梁上方的空隙。
沒有,哪里都沒有那個相機的蹤跡。
心一點點沉下去。
也許是老樸拿走后立刻轉手賣了,也許是老樸根本沒拿,那天晚上是別的什么人趁亂撿走了。
確認尋找無果,他只能嘆了口氣退出去,重新把鎖扣好。
他想,如果相機真的再也找不回來,他一輩子也無法在蘇綾面前堂堂正正抬起頭了。
回到白樓,成為助理的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白樓里暖氣開得很足,光潔的大理石地面反射著頭頂水晶吊燈的光芒,空氣里飄著淡淡的香氛。
“還磨蹭什么?動作快點!”林助理的聲音從排練廳敞開的門里傳出來,她正指揮著幾個工人調整舞臺燈光的角度,看到陳時拎著帆布袋出現在門口,直接吩咐道:“把袋子放回去,然后去道具間,把昨天整理出來的那箱舊演出服搬到二樓庫房,三樓B區走廊的燈管有幾個不亮了,去找后勤老金拿替換的,天黑前必須換好?!?
陳時連聲應著“是,林助理”,把帆布袋塞進角落自己的小儲物柜里,他轉身,立刻投入新的指令。
女團的成員們穿著色彩鮮亮的訓練服,在排練廳中央隨著音樂節拍舒展身體。
她們大多年輕漂亮,帶著一種被精心呵護出來的優越感。
看到陳時搬著沉重的箱子路過門口,一個扎著高馬尾的女孩停下動作,揚了揚下巴:“喂,新來的,去我房間幫我把忘拿的水杯拿下來,快點啊,渴死了?!?
另一個靠在把桿上休息的卷發女孩立刻接話:“順便幫我也帶瓶水吧,要溫的?!闭Z氣理所當然,甚至懶得看陳時一眼。
“好的,馬上?!标悤r放下箱子,臉上沒有任何不滿,他小跑著去完成這些額外的差事,動作麻利。
能留在這里,有干凈的床鋪,有熱乎的飯菜,這點呼來喝去又算什么呢?
傍晚時分,白樓里燈火通明,排練廳內的氣氛卻降到了冰點。
激烈的電子樂停了,編舞老師抱著手臂站在一旁,臉色鐵青,幾個女團成員互相交換著無奈的眼神,大氣不敢出。
蘇綾站在場地中央,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訓練服,長發簡單地束在腦后,她的臉孔在頂燈強光下,白皙得近乎透明,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
“人呢?”她的聲音冷冰冰的。
林助理額頭滲出一層細汗,低頭看了看腕表:“對不起,蘇小姐,我這就再去找,樸秀晶她……她可能……”
“可能什么?”蘇綾打斷她,語氣沒有一絲波瀾,卻讓周圍的溫度又下降了幾度:“這是第幾次了?林助理,我信任你,不是讓你把時間浪費在可能上?!?
“好的,我馬上去找!”林助理慌忙應道,聲音發緊,她轉身,目光掃過站在角落待命的陳時,急促地命令道:“陳時你來,我們倆分頭去找,就算她躲在廁所里你也給我把她拽出來!”
“是!”陳時立刻應聲,認真極了。
兩人迅速沖出排練廳,林助理去樓上,陳時則奔向樓下。
他跑過走廊,推開一間間空置的休息室,里面都空空如也,樸秀晶像水蒸氣一樣消失了。
汗水順著額角滑落,陳時停下腳步,努力思索。
記憶猛地閃回當初,他正推著垃圾車逃離這里,被樸秀晶叫住那時。
有了!
陳時心下已定,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
白樓后側的員工食堂,這個時間,晚餐供應早已結束,偌大的食堂大廳里空無一人,桌椅整齊地排列著。
他目光掃過空曠的大廳,最終定格在食堂最深處那扇通往內部小包間的厚重木門上。,扇門虛掩著,露出一線縫隙。
陳時放輕腳步,無聲地靠近,越是靠近,一種細微的咀嚼聲就越發清晰地從門縫里鉆出來。
他停在門外,屏住呼吸,側身,從門縫望進去。
里面沒有開主燈,只有墻角一盞昏暗的壁燈勉強照亮一小片區域,在堆積著幾個空置啤酒箱和雜物的角落陰影里,蹲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正是樸秀晶。
她穿著排練時的緊身訓練褲和運動背心,外面胡亂套了件寬大的連帽衛衣,帽子兜在頭上,遮住了大半張臉,背對著門口,整個身體蜷縮著,肩膀隨著吞咽的動作一聳一聳。
她手里緊緊抓著一只油膩膩的燒雞腿,正以狼吞虎咽的速度啃食著,另一只手還護著放在旁邊地上的一個打開的油紙包,里面隱約可見半只燒雞和幾個被捏扁了的包子,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嘴角、下巴,甚至衛衣的領口上,都蹭滿了亮晶晶的油漬。
松鼠,不,倉鼠。
陳時腦海中跳出兩個小動物來。
陳時輕輕推開了門。
“吱呀——”門軸轉動的聲音在寂靜的包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角落里的身影猛地一僵,肩膀瞬間繃緊,樸秀晶的咀嚼動作戛然而止,整個身體都凝固了。
她極其緩慢地帶著僵硬一點點扭過頭來。
帽檐下,那張原本屬于女團偶像的清秀小臉此刻沾滿了油光,嘴角還掛著一小塊深褐色的醬汁,眼睛因為驚恐而瞪得極大。
她嘴里塞得滿滿當當的食物這時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只能僵硬地維持著那個狼狽不堪的姿勢,像一只被發現在燈光下偷食的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