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時在柔軟的床鋪上醒來,有那么幾秒鐘的恍惚,以為自己還陷在某個奢華的夢境里。
直到意識回籠,感受到身體殘留的輕微酸痛和前所未有的松弛感,他才確認這安穩的一夜,是真的。
門外傳來敲門聲,緊接著是林助理的聲音:“陳先生醒了嗎?蘇小姐要見你。”
陳時一個激靈,立刻翻身下床,快速洗漱,換上昨天那套嶄新的衣物。
鏡子里的人影清爽精神,驅散了不少心底的局促。
他跟著林助理,然后被帶到了三樓的會客室,這個房間不大,布置簡潔雅致,一張小圓桌,兩把舒適的扶手椅,窗外是灰蒙蒙的朝鮮區街景。
蘇綾已經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她長發松松挽起,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竟有一種居家的柔和感,陽光透過窗戶,在她精致的側臉上投下淡淡的光暈。
看到陳時進來,她抬起眼,兩人目光接觸的瞬間,空氣里彌漫開一種難以言喻的尷尬。
他們彼此衣冠楚楚,仿佛之前的的苦難只是一場幻覺。
“請坐吧。”蘇綾率先打破沉默。
陳時依言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挺直背脊,多少有些端正過頭了。
“身體感覺怎么樣?”蘇綾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陳時連忙回答:“好多了,謝謝蘇小姐關心,林助理照顧得很周到。”
蘇綾微微頷首,放下茶杯,指尖無意識地在杯沿上輕輕摩挲著。
短暫的沉默后,她再次開口:“陳時,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陳時一愣,老實回答:“我打算回住處看看,收拾一下東西……然后,大概還是繼續做裁縫吧。”
“裁縫?”蘇綾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種地方,那種生活,你還想回去?”
陳時苦笑了一下:“不回去,又能去哪里?”
蘇綾看著他,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疊放在桌面上,語氣清晰:
“留在這里吧,跟著我的團隊。”
“什么?”陳時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蘇綾,以為自己聽錯了。
“留在這里。”蘇綾重復了一遍,語氣肯定:“可以從最基礎的助理工作開始,搬搬道具,跑跑腿,跟著林助理打打下手,總好過你一個人在外面當裁縫,朝不保夕。”
她頓了頓,目光直視著陳時的眼睛:“這里至少安全,吃住有保障,算是我對你那些照顧的回報。”
陳時一愣,接著巨大的驚喜瞬間沖昏了陳時的頭腦!
“我愿意!”陳時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臉上也控制不住地泛起激動的紅暈:“謝謝蘇小姐,太謝謝您了,我一定好好干!絕不偷懶!”他語無倫次地表著決心。
蘇綾看著他那副喜形于色的樣子,嘴角細微地向上彎了一下,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目光轉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里卻似乎藏著更深的東西。
狂喜過后,一個巨大的疑問逐漸浮現在陳時心頭。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蘇小姐,我有個問題,不知道該不該問。”
“你說。”蘇綾的目光轉回來。
“你剛剛經歷了綁架,為什么演出還要繼續?我看林助理還在指揮排練。”
陳時一臉擔憂:“難道不應該取消或者推遲嗎?安全最重要啊!”
蘇綾摩挲杯沿的手指停頓了一下,她沉默了片刻,眼神變得有些悠遠。
“因為……”她的聲音很輕:“我跟一個人承諾過,一定要在這里演出,讓他看見。”
她頓了頓,組織著語言:“那個人在電視上看到巡演的消息,看到首站是朝鮮區,他……他期盼地看著呢,我不能讓他失望。無論如何,都不能。”
她的語氣很平靜,但陳時卻從中聽出了一份沉甸甸的重量,這份承諾,似乎比她的安全更重要。
陳時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了上來,酸酸澀澀的。
他下意識地撓了撓自己的下巴,聲音也低了幾分:“那……那個人……是男的……還是女的啊?”
話一出口,陳時自己都恨不得咬掉舌頭!問這個干什么!關他什么事!
蘇綾明顯愣了一下,她看著陳時那副眼神亂飄的樣子,那雙總是覆蓋著薄冰的眼眸里罕見地掠過一絲促狹笑意。
她微微歪了歪頭,紅唇輕啟,清晰地吐出兩個字:
“男的。”
“哦……哦……男的啊……”陳時只覺得臉上騰地一下燒了起來,耳朵根子滾燙,訕訕地笑了笑,尷尬不已,目光死死盯著桌面上的木紋,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蘇綾沒再說什么,端起茶杯遮住了唇邊那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
接下來的幾天,對陳時而言如同置身天堂。
有了充足的休息,精心的醫療照顧,還有管飽的熱乎飯菜,他像一塊干涸的海綿,貪婪地吸收著這失而復得的養分。
身上的疲憊和傷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蒼白的臉上也漸漸有了血色。
身體徹底恢復后,陳時向林助理請了半天假,他想回一趟家,把一些或許還用得上的東西收拾一下,主要是他那些吃飯的家伙。
林助理對他擺擺手:“快去快回,還有別穿著這身回去,弄臟了還得洗,記得回來把自己再收拾干凈。”
自從陳時成了她手下的助理,林助理連公式化的微笑也鮮少給了。
陳時換了舊鞋子,離開白色小樓回那棟公寓。
推開家里的門,里面明顯已被人翻騰過,可能是那些軍人干的。
陳時嘆了口氣,彎腰撿起地上的剪刀,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塵,然后他開始默默地收拾散落在地上的工具和幾件破衣服。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然后是老樸那帶著濃重口音的聲音:“陳……陳小子?是……是你嗎?”
陳時抬頭,看到老樸那張布滿皺紋胡子拉碴的臉從門縫里探進來,渾濁的小眼睛里充滿了驚疑不定。
“老樸?”陳時直起身。
“我的老天爺!真是你!”老樸推開門走了進來,上下下下打量著陳時:“你小子沒死啊?那天晚上我聽見好大動靜了,嚇得我躲在被窩里大氣不敢出,后來我偷偷從貓眼看……我的娘咧,一群黑衣服的,把你像拖死狗一樣拖走了,我還以為你死了呢!”老樸拍著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
陳時看著老樸那副后怕又慶幸的表情,心里百味雜陳。
以老樸那膽小怕事唯恐惹禍上身的性格,別說幫忙報告軍人,能忍住不嚇得尿褲子就不錯了,指望他挺身而出簡直是天方夜譚,黑衣人剛找上他的那晚老樸肯定也聽到了,這里隔音這么差,平常老樸的呼嚕聲他都能聽到。
一絲淡淡的失望和苦澀在心底蔓延,但很快又被他壓了下去,這世道,自保是本能,也怨不得別人。
“沒事了,老樸。”陳時扯出一個笑容,語氣顯得輕松:“運氣好,逃出來了,你看,這不活得好好的?”
老樸嘖嘖稱奇,眼神里充滿了羨慕:“看你小子這打扮……這是撞大運了?”
“算是吧。”陳時含糊地應了一聲,不想多解釋:他一邊把收拾好的工具塞進布袋,一邊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對了,老樸,那天晚上你有沒有看到一個金屬的黑色相機掉在地上?大概這么大。”
老樸皺著眉,努力回憶著:“沒看到啊,那天晚上黑燈瞎火的,后來好像就再沒人來過你這破屋了,地上除了你那些破爛啥也沒有。”
陳時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沒有。
看來相機是真的找不回來了。
“嗯,沒事了,我就隨便問問。”陳時勉強笑了笑,他提起收拾好的帆布袋:“老樸,我走了,以后可能不怎么回來了。”
“走?去哪?”老樸追問。
“找了個新活計,”陳時拍了拍老樸的肩膀:“保重。”
然而,他剛走出破敗的公寓樓沒多遠,腳步一頓。
不對啊,我家明顯被人翻騰過,老樸怎么說之后沒人來過我那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