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星的手指死死捏著那張薄薄的繳費單，紙的邊緣幾乎要嵌進掌心。走廊頂燈投下慘白的光，把單子上那個數字照得格外猙獰。她盯著那個數字，呼吸都變得困難，每一次吸氣都像有砂紙在喉嚨里摩擦。錢。需要很多錢。這個念頭沉甸甸地壓在心口，幾乎讓她直不起腰。

口袋里那個用了好幾年的舊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嗡嗡聲在空曠的走廊里格外突兀。她遲鈍地掏出來，屏幕上跳動的是一串完全陌生的本地號碼。她猶豫了一下，指尖帶著汗意劃過接聽鍵。

“蘇晚星小姐？”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語調平穩，帶著一種公式化的疏離感。

“我是。”蘇晚星的聲音有些發緊，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背。

“這里是傅氏集團董事長辦公室。傅承聿先生希望今天下午兩點，能在傅家老宅與您面談。地址稍后會發送到您手機上。請您務必準時。”對方的話語簡潔直接，沒有任何寒暄，也沒有給她任何拒絕或詢問的余地，仿佛只是在確認一個既定流程。

“傅承聿？”蘇晚星低聲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心臟猛地一縮。那個名字背后代表的東西，像一片巨大的陰影，瞬間籠罩了她所有的猶豫和掙扎。她記得幾天前，一個自稱是傅家律師的人找過她，提出了一份匪夷所思的“協議”，當時她只覺得荒謬可笑，甚至帶著屈辱感斷然拒絕。可此刻，那張沉重的繳費單就在手里。

電話那頭靜默著，似乎在等待她的確認。蘇晚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病房緊閉的門，仿佛能穿透那扇門，看到母親蒼白虛弱的睡顏。巨大的無力感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孤注一擲攫住了她。她沒有別的選擇了。喉嚨干澀得發疼，她用力吞咽了一下，才艱難地發出聲音：“……好。我會到。”

電話干脆利落地掛斷了。幾秒鐘后，一條短信跳了出來，只有一行地址，冰冷得像一個指令。

下午兩點，蘇晚星站在了傅家老宅那扇厚重的雕花黑鐵門前。眼前的景象讓她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這與其說是一棟宅邸，不如說是一座堡壘。深灰色的石墻高聳，爬滿了年代久遠的常青藤，透著一股與周圍喧囂都市格格不入的沉靜與森嚴。巨大的庭院在門后延伸，綠植修剪得一絲不茍，卻空曠得沒有一絲生氣。鐵門無聲地自動滑開，一個穿著黑色西裝、面容刻板的中年管家早已等候在門內。

“蘇小姐，這邊請。傅先生在小會客室等您。”管家微微躬身，語氣平板無波，眼神在她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和簡單的帆布鞋上極快地掃過，沒有任何情緒流露。

蘇晚星沉默地跟在管家身后。腳下是光滑得能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兩側墻壁掛著價值不菲的油畫，空氣里彌漫著一種若有似無的冷香。奢華，卻冰冷。沒有電視里常有的傭人穿梭，沒有笑語喧嘩，只有一種近乎凝固的安靜，壓迫著人的神經。

管家在一扇深色木門前停下，輕輕叩了兩下，然后無聲地推開。他側身讓開，示意蘇晚星進去。

房間不大，布置是冷硬的黑白灰基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卻依舊顯得寂寥的花園。房間中央，一張線條簡潔的黑色書桌后，坐著一個男人。

“傅承聿”

他穿著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沒有系領帶，襯衫領口隨意地解開一顆紐扣。他微微低著頭，正在看一份文件，側臉的線條像是用最堅硬的巖石雕刻而成，下頜線繃得很緊。聽到開門聲，他并沒有立刻抬頭。陽光透過落地窗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寬闊的肩膀和專注的輪廓，同時也將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氣息放大了無數倍。

蘇晚星站在門口，腳步像被釘住了。預想中的緊張和羞恥感之外，一種更尖銳的、被審視和被評估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她強迫自己邁步，走到書桌前大約三步遠的地方停下。

傅承聿終于合上了文件，抬起眼。

他的目光像兩道實質的冰棱，直直地投射過來，沒有任何溫度，也沒有絲毫波瀾。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看清她所有的窘迫、計算和別無選擇。蘇晚星的心跳驟然失序，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指甲掐進手心，用輕微的疼痛來維持表面的鎮定，迎上他的視線。

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空氣中只有無聲的審視和對抗。

“坐。”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平穩，帶著金屬般的質感，和他的人一樣，沒有多余的溫度。

蘇晚星依言在對面的黑色皮質扶手椅上坐下。椅面冰涼。

傅承聿身體微微前傾，從桌上拿起一份裝訂好的文件，推到她面前。紙張碰撞桌面，發出輕微而清晰的聲響。

“協議在這里。”他言簡意賅，“期限一年。上面寫明了雙方的權利和義務，以及你需要履行的責任。仔細看清楚。”

蘇晚星的目光落在封面上那幾個冰冷的黑體字：《婚姻契約協議書》。她伸出手，指尖有些微不可察的顫抖，翻開了第一頁。密密麻麻的條款，像一張巨大的、精心編織的網。她的視線快速掃過那些關于“公開場合需扮演恩愛夫妻”、“不得干涉對方私人生活”、“不得泄露協議內容”等約束，最終停留在關于金錢支付的那一頁。

那個數字，精確到小數點后兩位，足以覆蓋母親未來一年所有可能的治療費用，甚至還有富余。這個數字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刺進她的眼睛，也刺穿了最后一點殘存的猶豫和自尊。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一種破釜沉舟的平靜。

“看完了？”傅承聿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沉寂。他靠在椅背上，姿態放松了些，眼神卻依舊鎖在她臉上，觀察著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

“嗯。”蘇晚星應了一聲，聲音有些沙啞。

“有什么疑問？”他問，語氣像是在進行一場商業談判。

蘇晚星抬起頭，直視著他：“協議期間，我母親的治療……”

“傅氏旗下最好的私人醫院，頂級的醫療團隊，費用全包。協議里有相關條款。”傅承聿打斷她，回答得干脆利落，仿佛早已預料到她的問題。“你只需要簽字，然后按協議履行你的義務。其他一切，不需要你操心。”

他的話語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篤定，也徹底堵死了她所有其他的顧慮。蘇晚星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掃過那份協議。它像一份賣身契，冰冷地攤開在她面前。為了母親。這個念頭壓過了一切屈辱和不甘。

她伸手拿起桌上那支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鋼筆，拔掉筆帽。筆身冰涼沉重。她翻到協議的最后一頁，簽名欄那里一片空白。

“筆給我。”傅承聿忽然開口。

蘇晚星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把筆遞過去。

傅承聿接過筆，沒有看簽名欄，而是翻到協議前面的某一頁，指著其中一行打印條款，用那支筆在上面劃了一道橫線：“這條，關于你需要搬入我私人住所居住的細則，補充一句：未經我允許，不得進入書房及主臥。”他的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天氣，隨手在旁邊的空白處寫下補充條款，字跡凌厲。

蘇晚星看著他添加的內容，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了一下。那冰冷的補充，像一道無形的屏障，清晰地劃定了她在這個契約中的位置——一個必須存在卻又被嚴格限制在邊界內的角色。她垂下眼，不再看那行字，只是默默等著。

傅承聿補充完，把筆重新遞還給她，自己則拿起桌上另一支看起來一模一樣的筆。

蘇晚星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汲取最后一點勇氣。她俯下身，握著那支冰冷的筆，在乙方簽名欄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蘇晚星”。三個字，寫得異常用力，幾乎要透紙背，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沉重。

寫完，她放下筆，把協議推回桌子中央。

傅承聿也俯身，在甲方欄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的簽名龍飛鳳舞，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掌控力和不容置疑的氣勢。簽完，他放下筆，拿起協議，又仔細地從頭到尾翻看了一遍，確認無誤。

他拉開書桌一側的抽屜，拿出一個深藍色的硬質文件夾，將協議小心地放了進去。然后，他從西裝內袋里取出一張純黑色的金屬卡片，推到蘇晚星面前。卡片上沒有銀行標識，只在角落印著一個極小的銀色“傅”字徽記。

“這張卡，額度足夠支付你母親目前所有的費用，以及你接下來必要的開銷。”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種評估的意味，“傅太太。”

最后那三個字，他念得異常清晰，尾音微微下沉，像一顆冰冷的石子投入寂靜的水面，激不起半點漣漪，卻清晰地劃定了他們之間全新的、契約的關系。蘇晚星看著那張躺在光滑桌面上的黑色卡片，指尖冰涼。